与此同时,厨房旁边的下人饭桌上。
邓婆被松萝和兰果让到上座,桌上已摆好了与主桌一样的几样烤鹅肉,另加了两盘清爽的素菜混炒,份量十足。
邓婆目光一扫,却发现少了一人。
“咦,阿福那孩子呢?怎地不来吃饭?”她问道。
松萝一边将盛好的粟米饭递给邓婆,一边笑着解释:“邓婆您别等他,他呀,是娘子吩咐了,给巷尾独居的冯阿公送些烤肉过去。”
兰果接口细细解释道:“是呢,冯阿公早年上过战场,腿脚落了残疾,一个人过活。咱们娘子心善,家里做了好些吃食,常让阿福送一份过去。郎君也是知道的,还说冯阿公是老兵,该当敬着。”
邓婆闻言,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眼看了看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和小院,又想到娘子程恬平日里温言细语的模样,心中更添了几分敬重。
能如此体恤下人、关照孤老的主家,仁厚绝非虚言。
她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娘子、郎君仁善,是咱们的福气。咱们更得尽心尽力伺候着,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意。”
正说着,阿福已急走了回来,憨厚的脸上堆着笑:“我回来啦,冯阿公可高兴了,直说多谢娘子、郎君惦记呢!”
松萝忙给他递上饭碗:“就你腿脚快,快坐下吃,邓婆正说起要我们尽心做事呢。”
阿福点头,认真道:“那是自然,娘子和郎君都是顶好的人!”
兰果也附和道:“是啊邓婆,您来了就好了,我们几个啊,里里外外好多事情都不懂,正需要您提点呢。”
邓婆见他们态度恭敬又真诚,心里受用,便问道:“平日里家里采买、洒扫、三餐都是如何安排的?娘子和郎君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忌讳?”
松萝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邓婆认真听着,不时问上一两句。
邓婆又问了问平日家里的开销用度,心里大致有了谱。
她暗忖:娘子虽然年轻,但持家颇有章法,下人也都还算本分。只要规矩立起来,力往一处使,这个家一定能打理得更好。
饭后,邓婆对三人正色道:“既然娘子信重,把家里事务交给我,有些话我便要说在前头。咱们虽是下人,但守规矩、尽本分是首要。
“明日一早,我便带你们去集市采买,也教教你们如何辨识好坏,如何与贩子打交道,既要把事情办好,也要为娘子省俭持家。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邓婆!”三人齐声应道。
看着他们年轻认真的脸庞,邓婆暗暗点头。
这个家,虽然清贫,但上下和睦,有股向上的劲儿。
她决定,既然来了,就好好帮着娘子把这家打理起来,也算对得起这份信任。
至于长平侯府那边的吩咐……
只要娘子行事端正,她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
洗漱完毕,回到卧房,王澈将阿娘托弟弟送来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衫。
布料是普通的细棉布,颜色也是常见的深灰色,但展开来看,针脚却异常细密匀称,看得出缝制之人花了极大的心思。
程恬走过来,看到那细密的针脚,不由得感叹道:“婆母真是费心了,这针线活,看着就知不易。”
王澈心中叹息。
阿娘的眼睛,是早年熬坏的。
阿爹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他和阿泓,白日里操持田地家务,夜里还要缝缝补补,做些琐碎活计,从早熬到晚,没有一天休息,十几年里舍不得多点一盏灯。
长年累月下来,阿娘的眼神早就不行了,如今别说刺绣,就是穿针引线都费劲,平日里简单的缝补都是弟弟阿泓在做。
做这么一件衣服,她怕是摸索着,费了不知多少时日和力气……
王澈心里充满了对阿娘的感激,还有未能让她省心省力安享晚年的愧疚。
程恬知道周大娘不易,她能想象出那样一个坚韧的妇人形象,在困苦中独自支撑起一个家,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这样的婆母,是值得敬重的。
然而,她通过梦境,早已见识过这位看似朴实的婆母的另一面。
王澈发迹后,在程恬缠绵病榻时,婆母嫌弃她是个病秧子,拖累儿子;在王澈纳妾后,婆母又欢天喜地地接纳那位美妾,对她这个正妻不闻不问,甚至冷言冷语。
婆母的坚韧勤快是真,但对她这个“高门媳妇”的不喜,也是真,她默许乃至助推了宠妾灭妻的局面。
经过那一场大梦,程恬心中对此有着难以消除的芥蒂,实在难生亲近之心,更懒得去费心经营这段注定吃力不讨好的关系。
在她看来,与其耗费心力去讨好一个注定不会真心接纳自己的人,不如维持现状,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如今这般,婆母在老宅,她在小院,彼此秋毫无犯,已是最好。
王澈默默将衣服仔细收好,走到床边坐下。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说阿娘的不易,希望娘子能多体谅,想说说对未来的打算,想问问娘子还有没有其它看法……但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程恬已自行拆了发髻,卸了钗环,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显然也是累了,自顾自地躺到床的内侧,背对着王澈,轻声道:“睡吧。”
王澈看着她的背影,他吹熄了灯,在黑暗中躺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挪过去,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温软的身子揽入怀中。
程恬身体微微一僵,以为他又要像昨夜那般……
她屏息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却再无动作,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绵长。
原来他只是想抱着她睡。
程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也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心思各异,却又在彼此的体温中,寻得了一份短暂的安宁。
无梦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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