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内歇息!下官已备下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进入衙门,分宾主落座。马文渊开始大倒苦水:
“钦差大人您是不知道啊!此次水患实乃百年不遇,天降横祸!
沧河、禹江同时暴涨,那水势,排山倒海啊!下官虽竭力组织抗灾,奈何……唉!
临渊府新仓,乃是去岁工部督建,耗资巨万,谁曾想……竟如此不堪一击!
百万石漕粮啊!下官愧对陛下,愧对朝廷!”他说着,竟挤出几滴眼泪。
秦牧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天灾难测,马总督亦已尽力。
当务之急,是安抚灾民,恢复漕运。不知眼下赈灾情况如何?
灾民安置几何?后续钱粮何时可到?”
马文渊叹了口气:“难啊!灾民数量庞大,府库存粮早已发放殆尽。
朝廷拨付的第一批十万石赈灾粮已在路上,但亦是杯水车薪。至于灾民安置……
城内已设粥棚十余处,但……唉,流民太多,秩序混乱,时有争抢,下官也是焦头烂额。”
宴席上,菜肴倒是颇为精致,与城外的灾荒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秦牧只是略动了几筷子,便放下。
“马总督,接风宴就到此吧。本官想即刻去看看灾民安置点和被毁的临渊仓旧址。”
秦牧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马文渊脸上笑容一僵,随即恢复:“钦差大人体恤民情,下官敬佩!
只是……眼下天色已晚,城外混乱,不如明日……”
“就现在。”秦牧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马文渊无奈,只得吩咐属下准备。
在马文渊及其属官的陪同下,秦牧首先查看了城内的几处粥棚。
情况比沿途所见稍好,但粥的质量依然堪忧,排队领取的灾民队伍冗长,面带饥色,眼神麻木。
负责施粥的吏员看到总督和钦差到来,明显紧张起来,动作也规矩了不少。
秦牧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让杜明渊仔细观察粥棚搭建、卫生情况,让孙思良默默估算着每日消耗的粮食数量。
随后,众人来到城外的临渊仓旧址。
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巨大的仓库只剩下断壁残垣,被洪水冲刷过的地面上,还零星散落着一些被浸泡得发黑、发芽的麦粒和米粒。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谷物的酸臭气息。
杜明渊不顾泥泞,快步走到废墟中,仔细查勘残留的墙基、木料和砖石。他时而蹲下抚摸,时而敲打,眉头越皱越紧。
“杜先生,有何发现?”秦牧问道。
杜明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色阴沉,走到秦牧身边,压低声音道:
“大人,此事确有蹊跷。按这残留的墙基和所用砖石来看,其坚固程度,绝不应在如此水势下全面崩塌。
您看那边,”他指向一处残留的墙体断面,“夯土松散,砖石缝隙过大,粘合料偷工减料!
还有这些木料,多是杨木、杉木等易腐之材,而非章程规定的硬木!
这临渊新仓,恐怕从根子上就是個劣质工程!”
秦牧眼神一厉。果然有人祸!
旁边的漕督马文渊似乎听到了只言片语,连忙凑过来:
“钦差大人,杜先生,这……天灾无情,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秦牧淡淡看了他一眼:“马总督,临渊仓去岁由工部督建,当时漕督衙门可曾参与监工?验收可还顺利?”
马文渊额角微微见汗:“这个……工部全权负责,下官……下官只是协助,验收时工部官员说一切合乎标准,下官便……便具结通过了。”
秦牧不再多问,心中冷笑。
协助?具结通过?
这里面若没有利益输送和玩忽职守,鬼才相信。
当晚,回到漕督衙门安排的馆驿。
秦牧召集核心成员开会。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秦牧开门见山。
“天灾背后,是赤裸裸的人祸。临渊仓是劣质工程,沿途赈济贪腐成风,漕督马文渊看似配合,实则滑不溜手,试图搪塞。”
章山握拳:“侯爷,要不要我带人先把那几个克扣粥粮的胥吏抓起来,杀鸡儆猴?”
“不可。”秦牧摇头,“打草惊蛇。
我们现在动底层胥吏,只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警觉,隐匿更深。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看向冷月:“冷月姑娘,需要你尽快摸清临渊府官场的派系。
马文渊的底细,以及他与工部、乃至京城哪些人有联系。
特别是去年负责督建临渊仓的工部官员是谁。”
冷月颔首:“明白。”
“杜先生,你负责带人,以勘查水患、规划治水为名,详细调查沧河、禹江堤坝其他地段的工程质量,收集证据。”
“孙先生,你设法接触到漕督衙门的账目,特别是去年修建临渊仓的款项往来,以及此次赈灾钱粮的发放记录,能看多少看多少,找出漏洞。”
“周御史,你多与底层官吏、士绅、甚至灾民接触,了解民情,收集民间对官府、对马文渊的看法和线索。”
秦牧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如同在布置一场战役。
他没有超越时代的知识,但他有超越时代的思维方法——重视情报、分工协作、目标明确、证据链思维。
“那我们明面上做什么?”章山问。
“明面上?”秦牧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我们明天就去视察最混乱的灾民聚集区,亲自参与赈济。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钦差来了,是动真格的。同时,这也是吸引火力,为你们的暗中调查创造条件。”
他深知,在这江南的泥沼里,他既要高举钦差的明灯,照亮黑暗,也要挥舞暗夜的利剑,斩断污浊。
这场与天灾人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要帮助的,不仅仅是灾民,更是远在京城的太子,斩断伸向国本的黑手。
夜色深沉,临渊府馆驿内灯火阑珊。
秦牧团队的首次会议刚刚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房间里只剩下秦牧和一直如同影子般的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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