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寒夜龙潜
夜色如墨,荒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未散的血腥气,呼啸着掠过坍塌的野店。
林雪的话如同冰锥,刺破了太子朱常洛最后的侥幸。他苍白着脸,看了一眼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东厂杀手尸体,又看向护在自己身前、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的三人,终于彻底认清了眼下的绝境。
“骆……骆指挥,一切听凭三位义士安排。”太子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努力维持着皇家体统。
东宫侍卫统领骆思恭强撑着站起来,他失血过多,脸色比太子好不了多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再次对林雪三人抱拳,沉声道:“三位恩公,大恩不言谢!眼下确如这位女侠所言,阉党既已动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方向恐怕已是天罗地网,我们必须另寻生路!”
顾清风目光扫过四周沉沉的夜色,快速分析道:“官道绝不能走,东西两翼恐怕也有埋伏。为今之计,只有向南,进入太行余脉,借助山高林密与之周旋,再图后计!”
“好!”林雪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看了一眼韩奎那只已经变得乌黑发紫、肿胀起来的手掌,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但韩大哥的毒……”
“嘿……老子还死不了!”韩奎咧嘴想笑,却牵动了内伤,一阵剧烈咳嗽,独眼中却凶光不减,“这点毒……算个屁!快走,别管俺!”
“不行!”林雪语气斩钉截铁。她走到韩奎身边,伸出二指,并指如剑,一丝精纯冰冷的《冰心诀》内力缓缓渡入韩奎手腕经脉。那寒气所过之处,韩奎只觉得手臂那股灼热钻心的痛楚竟然被稍稍压制,毒素蔓延的速度也明显减缓了几分。
“我这内力似乎能克制此毒,但无法根除,只能暂时压制。”林雪收功,脸色微微发白,连续运功对她也是不小的负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寻到医术高超之人。”
顾清风见状,心中稍定,立刻道:“事不宜迟,立刻出发!骆指挥,你和殿下共乘一骑,我在前开路,林姑娘护持韩大哥断后!”
没有时间收拾行装,众人迅速行动。骆思恭将自己的马让给太子,自己与那名仅存的、同样带伤的灰衣侍卫共乘另一匹从杀手那里夺来的马。顾清风一马当先,选择了一条偏离官道、通往南部山区的崎岖小路。林雪则扶着韩奎,翻身上了另一匹夺来的马,韩奎坐在前面,她坐在后面,一手揽住韩奎粗壮的腰身以防他坠落,另一手紧握缰绳。
“驾!”
马蹄踏碎荒草,一行人如同利箭,射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批举着火把的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缇骑便蜂拥而至,将野店废墟团团包围。一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千户面色阴沉地检查着地上的尸体,尤其是那几名眉心一点红痕或被寒气冻结伤口的杀手。
“《冰心诀》……果然是林家余孽!”千户眼神阴鸷,“他们和太子搅到一起了!追!他们带着伤号,跑不远!主要向南,封锁所有通往山区的要道!发现格杀勿论,但太子……要‘完好’地带回去!”
“是!”
黑夜中,火把长龙如同嗜血的蜈蚣,开始向南部山区蔓延。
……
山路难行,尤其是在深夜。马蹄不时打滑,颠簸异常。林雪全力运转《冰心诀》,一方面保持灵台清明,探查四周动静,另一方面不断将丝丝寒气渡入韩奎体内,压制那诡异的毒素。她能感觉到,韩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体温忽冷忽热,但他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只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
顾清风在前方,如同最警觉的猎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不时停下,伏地听声,或者凭借超人的目力观察远处可能存在的火把光亮,一次次避开可能的围堵路线。
太子朱常洛紧紧抓着马鞍,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白。他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曾经历过如此颠沛流离、生死一线的逃亡?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崎岖的山路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颠簸出来,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巨大的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几乎要将他击垮。
但他看着前方那个挺拔如松、不断为大家探寻生路的青衫身影,又感受到身后那匹马背上传来的、即便在奔逃中也依旧稳定渡来的丝丝寒气,以及旁边骆思恭即便重伤依旧挺直的脊梁……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滋生。
那是绝望中的一丝依靠,是冰冷中的一点暖意,更是……一种身为储君,却需要平民武者舍命保护的屈辱与不甘。
“顾……顾侠士,”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在风中有些破碎,“我们……能逃出去吗?”
顾清风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殿下放心,只要有一线生机,顾某必竭尽全力。”他顿了顿,补充道,“更何况,还有林姑娘和韩壮士在。”
提到林雪,太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那个少女面容清冷,眼神专注,仿佛这亡命奔逃于她而言,只是另一场早已习惯的历练。她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强大,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羞愧。
“林……林女侠,”太子鼓起勇气问道,“你与那魏阉,有仇?”
林雪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的黑暗,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太子和旁边的骆思恭都心中一凛。他们瞬间明白了,这并非简单的路见不平,而是与阉党有着化不开的血仇!这也解释了为何她会如此毫不犹豫地出手,对抗东厂。
“魏阉……祸国殃民,残害忠良……”太子喃喃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无力。他身为太子,却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障,又何谈铲除奸佞?
就在这时,顾清风猛地一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前面有火光!至少有三队人马,呈扇形搜山!”顾清风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我们被咬上了!”
众人心头一紧。韩奎挣扎着想要下马:“他娘的……跟他们拼了!你们带殿下走!”
“不行!”林雪按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不利于隐藏。一旦被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右前方一片黑黢黢、似乎地势陡然下降的区域。
“去那边!”林雪当机立断,“那里像是一处裂谷或者干涸的河床,或许能避开他们的视线!”
没有更好的选择,顾清风一拉缰绳,朝着林雪所指方向冲去。果然,前行不过百步,地面陡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宽约数丈,下方是乱石嶙峋的河床,因为冬季干旱,只有细微的水流。
“下马!把马赶向另一边!”顾清风低喝。
众人迅速下马,骆思恭和灰衣侍卫忍着伤痛,将几匹马驱赶着继续向前奔跑,制造他们继续逃窜的假象。而顾清风则率先沿着陡峭的斜坡滑下裂谷,随后接应着太子和骆思恭下去。林雪扶着韩奎,最后一个滑下,落地时,韩奎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毒素的压制似乎快到极限了。
裂谷底部阴暗潮湿,怪石林立,确实是一处绝佳的藏身之所。众人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很快,头顶上方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
“这边有马蹄印!他们往那边跑了!”
“追!”
“仔细搜查附近!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火把的光亮在裂谷边缘晃动,脚步声近在咫尺。太子紧张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几乎停止。骆思恭握紧了腰刀,准备做最后的搏杀。韩奎独眼圆睁,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林雪和顾清风则是最冷静的。林雪将《冰心诀》运转到极致,感知着上方敌人的气息和动向。顾清风则计算着距离,一旦被发现,他将率先暴起,为其他人争取一线生机。
幸运的是,那些搜捕的番子似乎更相信马蹄印的指引,只是在裂谷边缘草草用火把照了照,见下方幽深黑暗,并未过多留意,便呼喝着追着马匹的方向去了。
脚步声和火光渐渐远去。
裂谷底部,所有人都长长松了一口气,冷汗浸湿了内衫。
“暂时……安全了。”顾清风低声道。
太子朱常洛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喘息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他看着黑暗中默然肃立的林雪和顾清风,看着即便濒临昏迷依旧凶悍不屈的韩奎,看着忠心护主、伤痕累累的骆思恭……
这一夜,他见识了宫廷之外的残酷,见识了阉党的无法无天,也见识了……真正的侠义与担当。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裂谷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布满星辰的夜空,原本苍白文弱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决心”的东西。
“魏忠贤……”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未来帝王的寒意,“孤若能活着回京……必与你……清算总账!”
寒夜未尽,危机四伏。
但在这黑暗的裂谷之底,一颗复仇与变革的种子,已然在未来的大明国君心中,悄然埋下。
而林雪的目光,则越过太子的身影,望向京城的方向。保护太子,或许不仅仅是道义和责任,更是……一把指向魏忠贤和莲尊教的,最锋利的剑!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得自杀手身上、与之前式样略有不同,但核心蟠龙纹路依旧的令牌,眼神幽深。
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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