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初冬的南京,比上海更多了几分肃杀与厚重的历史感。凛冽的北风掠过紫金山麓,卷起玄武湖面的层层寒漪。原国民党国防部旧址,如今已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司令部所在地。高墙深院,哨兵肃立,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氛围弥漫在空气中。
谢文渊甫一报到,便感受到了与上海截然不同的工作节奏和重心。这里不再是与隐藏特务斗智斗勇的“瓷器店”,而是即将指挥千军万马、劈波斩浪的“前敌指挥所”。巨大的作战指挥室内,一面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的东南沿海及海峡区域军事地图蔚为壮观,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舰艇符号、机场位置以及潮汐水文信息。蓝色的箭头代表著退守台澎金马的国民党军残余力量,仍控制着诸多沿海岛屿,构筑所谓“海上锁链”;红色的标记则是我军正在集结的渡海作战部队、新建的海空军力量以及沿海各个炮兵阵地。
他被任命为华东军区司令部作战部副部长,主要负责东南沿海方向敌情研判与作战方案拟定。这是一个极其关键且压力巨大的岗位。他的顶头上司,是一位经历过长征、以勇猛善战和作风严谨著称的老红军。在简短的见面会上,老首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谢文渊同志,上海那一仗,你打得好!抓了‘烛龙’,稳了后方。现在,轮到我们啃东南这块硬骨头了!老蒋想把东南沿海岛屿当成反攻大陆的跳板,我们是绝不允许的!你的任务,就是帮军区首长把这盘棋下好,把我们的红旗,插到所有应该插上去的地方!”
“是!坚决完成任务!”谢文渊立正敬礼,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他深知,渡海作战与陆地作战迥然不同,涉及潮汐、风向、航渡、登陆、背水攻坚等一系列复杂课题,对我军而言是全新的挑战。
他立刻投入了废寝忘食的工作。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类资料:国民党军驻守岛屿的防御工事图、缴获的美式登陆艇性能参数、沿海渔民提供的航道与暗礁信息、气象部门整理的常年风浪数据……这些都是我党地下同志舍生忘死甚至牺牲生命换来的最珍贵、最宝贵的财富,他需要从这些浩如烟海、真伪混杂的信息中,提炼出关乎成千上万战士生死和战役成败的关键情报。
白天,他参与各种作战会议,聆听各部队关于登陆演练、船只筹集、战术研讨的汇报;晚上,他则独自对着地图和沙盘,反复推演各种可能的作战方案。台灯下,他的眉头时常紧锁。金门、登步岛失利的教训犹在眼前,血的代价让每一位指挥员都必须更加谨慎、更加精细。
“副部长,这是情报部门刚送来的,关于舟山群岛敌军最新换防和工事加强情况的汇总。”年轻的参谋将一叠文件放在他桌上。
谢文渊接过,迅速浏览。舟山群岛,犹如一把抵在华东沿海咽喉的尖刀,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敌军在此经营多年,工事坚固,驻军众多。他拿起比例尺,在地图上仔细丈量着主岛与周边小岛的距离,计算着炮火覆盖范围与登陆船队航渡时间。
“命令侦察部队,加强对大陈岛、一江山岛等外围岛屿的抵近侦察,务必摸清敌军火力配系和滩头障碍设置。通知海防炮兵,选择相似地形,进行跨海精确射击演练。”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铅笔在地图上画出几个重点区域。
除了军事层面的筹谋,政治层面的考量也同样重要。他需要参与研究对敌政治瓦解策略,起草对岛上守军和台湾民众的宣传材料,强调“爱国一家,一致对外”,号召国民党官兵阵前起义、弃暗投明。
一天深夜,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模拟登陆作战中步炮协同的想定报告,机要员送来了一封加密电报。译电员翻译后,内容让他目光一凝。电报来自更高层的情报系统,内容提及台湾方面似乎正在积极寻求外部势力的军事援助,并有意将部分沿海岛屿的防卫“国际化”,以图拖延时间,固守待变。电报最后附了一句:“据悉,台‘国防部’参谋次长陈瑞生,近期频繁参与相关研讨与接洽。”
陈瑞生!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而且是在如此敏感的位置上。谢文渊放下电文,走到窗前。南京的冬夜,星空寥廓,寒气逼人。他仿佛能看到,在海峡对岸的台北,那个曾经的同窗挚友,此刻或许也正在灯下,研究着大陆的军事部署,筹划着如何阻挡他和他身后这支不可阻挡的人民军队。
两人的命运,从荆州古城到保定军校,从北伐战场到抗日烽火,如今竟在这决定民族最终统一的海峡两岸,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形成了历史的对弈。只是,这一次,棋盘是万里海疆,赌注是国家的未来。
他回到桌前,摊开信纸,想写点什么,或许是给组织,或许……只是一种无法投递的思绪。笔尖悬停良久,最终,他只是在纸的角落,用力写下了四个字:
“大势所趋”。
这既是他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也是他内心深处对陈瑞生,对所有尚在歧路上徘徊的人的告诫与期盼。
他收起纸笔,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东南沿海地图。棋局已经布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关乎人心向背、国力消长的综合博弈。他和他所代表的的力量,必须赢,也必将赢。
因为,历史的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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