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皇帝这才低低地笑出声,打破了沉默:“啧啧,沈爱卿府上的下人,倒是忠心耿耿,关心主子的很呐。”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
沈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带走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抽空了他强行撑起的最后一点力气。
阿梨的声音和她离去的身影,像最后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不堪入目的真相。
他没有回应皇帝的“嘲弄”,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封存在一片黑暗之后。
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骤然变得急促却依旧压抑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死寂。
皇帝似乎也觉得无趣了,整理了一下衣袍,淡淡道:“时辰不早了,朕也该回宫了。爱卿……好生‘歇息’吧。”
他特意加重了“歇息”二字。
说完,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房,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寻常的夜间探访。
房门被轻轻带上。
黑暗中,只剩下沈玠一个人,赤裸地躺在冰冷污浊的床榻上,周身萦绕着屈辱的气息和那人留下的、令人作呕的触感记忆。
许久,许久。
一滴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液体,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隐入鬓角,消失不见。
客房内死寂而冰冷,只剩下沈玠粗重却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屈辱气息令他作呕。
他艰难地、几乎是拖着身体从那张污浊的床榻上爬起,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身上无数的疼痛与不适。
他无视了散落一地的衣物,赤裸着身体,踉跄地走向这处客房内设的、极少使用的简易淋浴间。冷水从头顶的竹管浇下,刺骨冰寒,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咬着牙,用尽力气搓洗着身体,仿佛要将那些被触碰过、被玷污过的痕迹连同皮肉一起搓掉。
直到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破皮,他才颓然停下。换上的热水氤氲着雾气,他把自己深深沉入宽大的热水桶中,只露出头颈。
水很烫,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靠在桶壁上,闭上眼。方才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句侮辱的话语,每一个令人作呕的触碰,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放。
皇帝那玩味的笑容,近真公公那滑腻的手指……还有阿梨那怯生生被吓退的敲门声……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滔天的、猩红的恨意!一直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热水桶剧烈摇晃,仿佛承受不住那瞬间爆发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愤怒。
不能再等了,如果在没有完成计划以前自己就先疯魔,那还不如把一切都毁了。
杀了他们!
杀了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杀了那个老不死的怪物!杀了所有践踏他、侮辱他的人!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毒藤,瞬间缠绕了他整个心脏,填满了每一寸思维。前所未有的杀意和恨意在他胸腔里翻腾、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
他需要力量,需要机会,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
……
与此同时,下人房中,阿梨同样一夜未眠。
她蜷缩在床铺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将军那异常暴怒的呵斥,以及他白日里那痛苦到近乎崩溃的背影。
她不知道那间后院的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将军发出那样的声音。她只知道,将军一定遇到了天大的、难以想象的痛苦和麻烦。
而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无力。除了端茶送水,做些微不足道的点心,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关心,都被粗暴地斥回。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担忧攫住了她。她想要帮他,哪怕只能分担万分之一,可她有什么?她只有这条被将军捡回来的命。
……
第二天傍晚,沈玠下朝回府。他依旧穿着威严的朝服,面色却比昨日更加冷硬,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深藏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戾气。他径直走向书房,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沿途的下人纷纷避让,不敢直视。
阿梨远远看着,心揪得更紧。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了厨房,更加精心地准备了一壶新沏的碧螺春和几样清爽的糕点。
她端着托盘,再次站在了书房门外。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坚定地叩响了房门。
“进。”里面传来沈玠冰冷的声音。
阿梨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
沈玠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盆长势良好的幽兰,不知在想什么,周身都笼罩在一层阴郁的气息中。
阿梨看着他挺拔却仿佛承载着万钧重压的背影,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开口:“将军。”
沈玠没有回头,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阿梨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奴婢阿梨,恳请将军……教我本领!”
沈玠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冷冽的目光落在阿梨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似乎没想到这个一向温顺沉默的小丫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梨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毫不退缩,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奴婢知道自身卑贱,愚钝不堪。但奴婢想为将军分忧!奴婢这条命是将军给的,奴婢不想……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沈玠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看看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复仇的火焰在他心底疯狂燃烧,正需要燃料,需要工具,需要一切可能的力量。
而这个女孩……她足够不起眼,足够忠诚,也足够……有勇气。
良久,就在阿梨几乎要被那沉默的压力压垮时,沈玠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意味:
“你想学什么?”
阿梨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喜和坚定的光芒:“但凭将军吩咐!无论是武艺、暗器、毒术……或是其他,只要能帮到将军,奴婢什么都愿意学!”
沈玠看着她眼中那簇因为自己而点燃的火焰,心底冰冷的恨意似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眼神幽深莫测,“从明日起,我会安排人教你,过程会很苦,甚至可能会死,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
“奴婢绝不后悔!”阿梨跪倒在地,声音斩钉截铁。
沈玠看着她卑微却坚定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退下吧。明日卯时,后院演武场。”他挥了挥手。
“是!谢将军!”阿梨重重磕了一个头,起身退了出去,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心和一丝微茫的希望。
书房门关上。
沈玠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盆幽兰在夕阳下静静伫立,复仇的种子已然埋下,并且,找到了第一滴滋养它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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