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言领着贴身丫鬟司春和春桃到了侧门,司春手里捧着个青布的小包袱,里头是给郭晓芸带的两匹细布,春桃扶着油布车辕,等着主子上车。
薛嘉言刚抬了脚准备上车,身后就传来喊声:“嫂子,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薛嘉言回头,就见戚倩蓉从影壁后头绕出来。
戚倩蓉嘴上抹着殷红的胭脂,身上穿的是新年刚做的石榴红裙子,裙角绣着一圈浅粉桃花,脸上的笑没遮没拦,眼尾都亮着,一看就心情极好。
戚倩蓉今年十六,正是爱俏爱闹的年纪。
薛嘉言嫁进来时,戚倩蓉还不到十二岁,是个梳着双丫髻、见了生人就躲的小丫头。
她瞧着戚倩蓉没甚规矩,特意从京郊请了曾在太傅府当差的王嬷嬷来教她礼仪,平日里戚倩蓉要新做的衣裳、时兴的簪子,只要不太出格,薛嘉言从没驳过,真真是把她当亲妹妹宠着。
戚倩蓉十七时,自小定下的周家来提亲,她却哭着闹着不肯嫁。原来她竟跟云阳伯的小儿子魏扬有了首尾,肚子里还揣了人家的骨肉。
周家精穷,见戚家富贵了,手里攥着定亲文书和信物,哪里肯放过戚倩蓉这块到嘴的肥肉?天天派人上门闹,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戚倩蓉跪在薛嘉言房里哭,眼泪鼻涕蹭了满衣襟,说魏扬许了要娶她。薛嘉言没法子,只得挪了二百两银子,给周家做了补偿,才把婚约取消了。
云阳伯家却并不肯儿子娶戚倩蓉,戚倩蓉肚子里有了魏扬的种,云阳伯府松口让她进门做妾。
薛嘉言拉着戚倩蓉的手,再三问她:“你想好了?给人做妾不容易,你若是不愿意,我托人送你去我丹阳老家,假做寡妇,往后还能找个老实人家过日子。”
可戚倩蓉那会儿满脑子都是魏扬的甜言蜜语,梗着脖子说:“就是做妾,我也要跟魏郎在一块儿!”
结果呢?她如愿进了云阳伯府,不到两个月就小产了。魏扬本就图个新鲜,见她没了孩子,更是连她的院子都不踏进一步。
她在伯府受了委屈,竟跑回戚家埋怨薛嘉言,说:“都怪你!你当初为何不拦着我?若不是你替我退了周家的婚,我现在就是正妻,哪会受这么多的气?”
薛嘉言想到这儿,心里像压了块冷石头。
她自问对这小姑子掏心掏肺,可前世自己跟姜玄的事败露时,戚倩蓉站在府门口,指着她的鼻子骂“淫妇”“祸水”……比谁骂得都难听。
她掐指算了算,眼下还没出正月,戚倩蓉该是这几天刚跟魏扬搭上话,正做着“嫁入伯府做正妻”的春梦呢。
薛嘉言勾了勾唇角,眼里没半分暖意,这一世,她可不会再管戚倩蓉的烂事。
就戚倩蓉的猪脑子,就算她不插手,这辈子也别想好过。由着她先闹,等肚子大起来了,她再让戚倩蓉尝尝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
“我去槐花胡同看望郭大奶奶,你要去吗?”薛嘉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戚倩蓉原本以为薛嘉言是去首饰行挑珠钗,或是去布料铺子选新料子,再不济也是去胭脂铺看新出的香膏,一听是去看个寡妇,脸上的笑瞬间垮了,撇着嘴嘟囔:“哦,那嫂子去吧,我不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提着裙摆进了院子,连句“嫂子慢走”都没说。
薛嘉言嗤笑一声,收回目光,弯腰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她对车夫道:“走吧,去槐花胡同。”
徐维生前租的小院就在槐花胡同中段,两进的院子,门口挂着的白灯笼。车夫刚停稳车,司春就先跳下去敲门,里头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郭晓芸隔着门缝看了看,见是薛嘉言,才赶紧拉开门栓。
郭晓芸眼眶红红的,眼泡肿得像核桃,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见薛嘉言眼睛又蓄满了泪,轻声道:“薛妹妹,你怎么来了?”
她伸手请薛嘉言进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
薛嘉言跟着她进了堂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四把椅子,边上的柜子上摆着不少书,都是徐维留下来的。
“郭姐姐,我来看看你。”
薛嘉言坐下后,递过司春手里的包袱,“这里有两匹细布,颜色素净,正适合你现在用。徐大哥在天之灵,要是看见你这般伤心,定也不安心,你可得把心放宽些。”
郭晓芸接过包袱放到一旁,洗了茶碗,倒了一碗茶轻轻放在薛嘉言面前,声音哽咽着道:“我也知道,可仲卿走了,我就像没了主心骨,这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过。”
她生得纤弱,肩窄腰细,风一吹都像要倒似的,性子也软,说话细声细气的。如今在丧中,更是没心思装扮,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绾着,发髻松得随时要散,几缕细软的青丝垂在腮边,沾着点泪渍,衬得那张脸更苍白了。
这样子,别说男子见了心疼,就是薛嘉言看了,都忍不住想护着她。
“郭姐姐没有旁的亲戚可投奔了吗?”薛嘉言轻声问。
郭晓芸咬着下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颤声道:“我是个命苦的,爹娘早没了,全靠姑母把我养到出嫁。如今夫君没了,姑母前两年也走了,姑母家的表哥表嫂本就不待见我,我……我哪好再去叨扰他们。”
薛嘉言跟着叹了口气。
郭晓芸的确命苦,前世她进戚家做了妾,虽说自己没苛待过她,可她最后还是没逃得过苦命,生产时大出血,母子俩都没保住。
“郭姐姐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薛嘉言从袖袋里掏出个荷包,递到她面前,“这里头是五十两银子,你先收着。”
郭晓芸连忙推拒,双手合十道:“这怎么行?你来看我就够了,怎能还让你破费?”
薛嘉言执意要给,她推了几次,见薛嘉言真心实意,才红着眼收下,眼泪“吧嗒”掉在荷包上:“多谢薛妹妹……人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待我的这份心,我……我这辈子都记着。”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又响起敲门声,小丫鬟荷花跑过去看了看,很快就拉开了门,脆生生地喊:“戚大人!”
薛嘉言听到这声音,心里冷笑,果然是戚少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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