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三间瓦房的地面，总算露出了原本的青砖色。
陆丰直起腰，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他随手一抹，捶了捶酸胀的后背。他脱下被汗浸湿的褂子，露出精壮的古铜色臂膀，大步走到井边，准备掬一捧水痛痛快快地洗把脸。
可人刚到井边，他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井在这儿，水在下头。
他忘了买水桶和绳子，怎么把水弄上来？
陆丰盯着深不见底的井口，清冽的井水倒映出他一张沾着灰、哭笑不得的脸。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头空空如也，刚才买家伙事儿把钱花得一干二净。
今天光顾着高兴，把这最要命的一茬给忘了。
他正琢磨着是厚着脸皮回去找房东老头借一个，还是再去供销社赊一个，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这空旷的院子里格外响亮。
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光顾着兴奋激动，连口早饭都没吃。
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刚扫出来的一堆垃圾，连个能坐的屁股的凳子都没有。
他不禁失笑，这万里长征，才刚迈出第一步，就差点渴死饿死在阵地上。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陆丰也懒得再折腾了，干活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锁上院门，骑上那辆“吱呀”乱响的破三轮，直奔镇上的国营饭店。
花了两毛钱，买了两个比他拳头还大的白面馒头，就着饭店里免费供应的白开水，三两口就塞进了肚子里。
吃饱喝足，他骑着车又折回了自己的杂货铺。
推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货品存放久了的闷味扑面而来，屋里跟个蒸笼似的。
陆丰顺手把门大敞四开，想透透气。
可外头的热风比屋里还猛，卷着地上的灰尘一股脑涌进来，呛得他直皱眉。
他走到柜台后头，望着货架上那些半个月都没挪过窝的米面油盐，心里头那股子刚被馒头压下去的焦躁又冒了上来。
夏天，真是该死的淡季。
天一热，街上连个鬼影都难找。
谁乐意顶着能把人烤熟的毒太阳出来买东西？家家户户都窝在屋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货架上的水果糖都开始发黏了，那几袋面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摆到天凉的时候。
他拿起桌上那把破了边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扑在脸上的风都是滚烫的。
降价？
这个念头在陆丰脑子里一闪而过，立马就被他否了。
降价就是饮鸩止渴，今天降一毛，明天就得降两毛，到最后街坊邻居都等着你降价，生意只会越做越死，连本钱都得赔进去。
再说了，降价能吸引谁？
这大热天的，你就算白送，也得有人肯出这个门才行啊。
他烦躁地把蒲扇往桌上“啪”的一声一扔。
不行，不能这么坐着等死。
必须想个招出来！
陆丰走到门口，靠着门框，眯着眼打量着这条被太阳晒得发白的街道。
柏油路面被烤得软塌塌的，冒着一股子刺鼻的焦油味儿。
偶尔有个人影从街上闪过，也是捂着头、弓着腰，脚步匆匆，恨不得能一步跨回家里。
热。
所有人都怕热。
陆丰的脑子里忽然像是有道电光闪过。
既然人们不出门是因为怕热，那反过来说……
谁要是能解决这个“热”，不就能把人从屋里头给拽出来？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眼神越来越亮。
解暑！
对，就是解暑！
夏天再热，总得喝水吧？总得吃东西吧？
那些能让人从里到外凉快下来的东西，在这种鬼天气里，是不是反而更好卖？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是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陆丰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后屋。
“淑兰！”
叶淑兰正在灶房里收拾碗筷，听见他这洪亮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赶紧探出头来：“咋了？喊这么大声。”
“走，跟我去趟镇里的集市！”陆丰的嗓门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脸上那股子焦躁一扫而空。
叶淑兰愣了一下：“这大日头底下，去集市干啥？”
“调研！”
陆丰已经从墙上摘下那顶破草帽，往脑袋上一扣，动作干脆利落。
“咱得看看，这大热天，人家都在卖啥，老百姓又在买啥！”
叶淑兰看着他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虽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没多问，利索地在围裙上抹了把手，跟着他出了门。
……
镇里的集市在镇中心，离杂货铺有两三里地。
陆丰蹬着三轮车，叶淑兰坐在后头的车斗里，两人顶着烈日，一路狂奔。
到了地方，陆丰把车往路边一锁，拉着叶淑兰就往人堆里钻。
集市上人声鼎沸，和杂货铺那条街的死气沉沉完全是两个世界。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团，热气腾腾。
陆丰拉着叶淑兰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一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四下扫视。
很快，他就发现了门道。
“看那儿。”他用下巴朝前头一个摊子指了指。
叶淑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卖冰粉的摊子。
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婶，手脚麻利得很，从一个大盆里舀一勺晶莹剔透的冰粉，浇上红糖水，再撒上一小撮花生碎和葡萄干，一碗冰凉解暑的甜品就成了。
摊子前头，竟然排着七八个人，个个都伸长了脖子，顶着太阳也不嫌热。
“五分钱一碗，可不便宜，”叶淑兰低声感叹，“还这么多人抢着买。”
陆丰没说话，只是眯着眼，若有所思。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卖凉糕的摊子，生意同样火爆。
再往前，卖酸梅汤的，卖冰镇西瓜的，卖绿豆汤的……
陆丰发现一个规律，凡是跟“凉”和“解暑”沾边的摊子，前面就没有一个是冷清的。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刚买完东西的大娘身上。
大娘左手端着一碗还冒着凉气的绿豆汤，右手提着一牙刚切开的西瓜，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陆丰的心思飞快转动。
冰粉、凉糕、酸梅汤、绿豆汤……
这些东西，个个都好卖。
可问题是，想买齐这几样，得跑好几个摊子，排好几次队。
就像刚才那个大娘，一手端汤一手提瓜，狼狈得很。
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
要是……能把这些东西，都凑到一个地方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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