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腊月二十四,小年。
欢喜这天和贺知衡有约。
在赴约之前。
欢喜在三楼书房留下了自己的全部交代。
如果她死了。
青山村老宅由余钦继承。
宁城临江别墅给了冯封。
温言政留给她遗嘱上面的东西,她本就全部都没有变更,都还是温言政名下。
她名下的中顺股份全部交还给温言政。
至于他究竟死没死,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投资给陈鸣的股份由陈鸣自行处理。
她名下的现金储备,七成捐献给妇女儿童慈善机构。
三成由李凌、党岁、易年均分。
倘若她死了,温言政也被确定早已身亡,在这两条基础上,中顺科技就上交。
也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了。
只是她也指名由财政部和妇女儿童慈善机构以及红十字会三方监管。
另外还有一条附加条件:不管中顺科技和九鼎山庄最终由谁接管,原有员工除非犯下严重违纪违法以及原则性错误,否则他们的职务和薪资不变。
理四胡同,孙照那套小院以及后来买的隔壁左右两套小院均由孙照叔叔继承。
蓝色酒吧股份无偿赠予胡耀。
最后,再出发前,欢喜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半天。
她偶然上网冲浪,看到不少现代网友们纷纷调侃,如果不幸离世,一定要在离世前删除手机内容。
手机是个人隐私,要留清白在人间。
欢喜看着自己的手机,无声自嘲。
关于这一点,她乏味可陈的手机都跟不上时代了。
她倒是无所谓,就是突然替自己的手机感到有些亏。
欢喜环视了一圈她书房,在落地窗前的专属沙发上坐下,静静观赏了一会这里的风景,才低头笑着给温言政的手机发去了一条短信。
「我本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奈我何。万般皆不是,方知我是我。温言政,我去找命数的答案去了。」
看着发出去了的短信,欢喜默默将手机关机后放进了温言政的抽屉里。
然后,她起身拿起了外套和随身包离开。
……
街上过年的氛围浓郁,处处张灯结彩。
就连紫金馆都不例外,入目皆是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过年的喜庆和重要,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欢喜远远就看见贺知衡站在院子门口,似乎是在等她?
嗯,看样子确实是在等她。
她来并没有给贺知衡通知,想来是党岁通知的,总不能是他一直就在这里等吧?
这可不像是贺知衡所做的事。
欢喜暗自腹诽的同时,坐前排的党岁心里也不平静。
她也看见了贺知衡。
她现在看这些男人,觉得都是对欢总居心叵测的,没一个好东西……疯霸王龙除外!
这次要不是他,她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欢总。
九鼎山庄没有了温董,能调动的资源确实大不如前。
所以,难道温董真的死了?
党岁纠结的看着欢喜,吞吞吐吐的道,“欢,欢总……要不,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欢喜知道她是担心贺知衡也会和陶桉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弄走。
“放心吧。”
“可是……”
党岁还想说什么,却在欢喜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里不敢再进言。
于是,她退一步,“那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欢喜想了想,也退了一步,“去外面等吧。”
党岁咬咬嘴唇,虽然心里还是不放心,现在的她都快成惊弓之鸟了。
但她也知道今天欢总应该是和贺总有重要的事要谈。
“那我们去外面等。”
车门打开,贺知衡朝欢喜伸出手。
欢喜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心上。
贺知衡手掌握紧,眼风都不带扫的无视一旁担忧的党岁,牵着欢喜往屋里走去。
语气自然的仿佛两人之间不曾有任何化解不开的东西存在。
“今天小年,我让阿姨提前做好了饭菜就放了大家的假。”
“挺好的。”
屋内暖气很足,但更炙热的是进门后,贺知衡双手捧上她的脸,紧紧贴上来的热吻。
炽热缠绵的仿佛像是要执意点燃她。
欢喜听到了他如擂鼓般急促,仿佛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也感觉到了他捧着她脸的双手的颤动。
甚至,她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贺知衡缠绵悱恻的吻她的同时,也是无声的流泪。
欢喜看向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
她在他幽暗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能吞噬人灵魂的强烈情绪。
是绝望,是偏执,是癫狂,也是贪婪。
贺知衡觉得自己在无边沙漠里久渴到快要濒临死亡时,突然捧起了一汪清澈甘冽的清泉。
欢喜就是他的续命清泉。
他不管不顾的索取着,甚至贪婪吞噬,想要完完全全把这汪清泉融入自己的灵魂里,从此生生世世不分离……
欢喜别开脸,往左,贺知衡追过去。
往右,他还是追过去。
欢喜气恼的一把掐住他脖子,死命的掐。
这么喜欢呼吸不顺畅的感觉,她让他尝过够。
就这样,欢喜使出吃奶的力气,小脸都因为用力憋的面红耳赤了。
可这样,贺知衡还是不管不顾的去追逐她的唇舌,而且这次他还非常过分的直接一把捞起了她放在了沙发背上。
重心不稳的欢喜反射性的松开掐他脖子的手去抓支撑点。
啊!
欢喜震惊过后,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他,脱口而出道,“贺知衡,你疯了是不是?”
“对,疯了,你不就是要我疯吗?欢喜,你成功了。”
贺知衡剧烈喘息着,赤红着眼睛看着她,“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而来,你是来要我的命的。可是欢喜,哪怕是死刑犯在临行刑前,也会得到最后的一顿饱餐的。”
欢喜怔住了。
就这片刻的失神。
贺知衡就得逞了。
欢喜闷吟了声。
这一声,却犹如火上浇油,一发不可收拾。
贺知衡就真的犹如疯了似的癫狂。
宽敞奢华的大厅里,上演着抵死缠绵,也似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绝唱……
…………
……
贺知衡倒在了欢喜身上。
欢喜扛不住他的重量,两人从沙发背上直接翻滚而下,跌倒在沙发上。
贺知衡调转了两人的体位,没让自己压到她。
而是自己跌倒在沙发上,接住了欢喜倒。
欢喜趴在他身上,两人身上甚至都还穿着大部分的衣服。
这一刻,欢喜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觉得,这一刻的他和她都简直不是人。
就是野兽。
披着人的外皮,干的却是见不得人的兽欲。
她懊恼的咬紧了唇,可还是压不住心里汹涌翻滚戾气。
是的,戾气。
不只是贺知衡释放出了克制深埋的兽性。
她自己也是。
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往和痛苦,都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她的人生一切的苦难和伤痛都大部分来自这个人。
她腾地一下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再度死死的掐紧了他的脖子。
“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贺知衡不躲不闪,任由她掐住他的命脉。
甚至还低低轻笑了两声。
“你……你不行的,欢喜。”
“闭嘴,你看我行不行。”
欢喜手直接再度施力。
在欢喜持续的施力下,贺知衡面色渐渐涨红,再渐渐发紫。
他已经呼吸艰难了。
可他不但不痛苦,一双凉薄淡漠惯了的眼睛反而开始出现快意和笃定。
仿佛是快意自己能逼的欢喜至此。
又仿佛是笃定她下不了手。
事实上,他笃定对了。
在他脸色发紫到乌青的时候,欢喜就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在欢喜松开手后,他反而闭上了眼睛。
他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幽暗的看着她,“欢喜,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缺点是什么吗?”
欢喜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失神,怎么就亲自下不了手呢?
贺知衡没得到欢喜回应,也不以为意,自问自答,
“是把人当人,优点是如此,缺点也是如此。”
欢喜看着他,没说话。
“人分男女,只要是人,就离不开七情六欲,这是人的基本支撑。没有七情六欲的人甚至不能称为之为人。”
“神话故事里,能做到斩七情断六欲的人,要不成了道,要不成了佛。”
“成佛成道的人,就不再是人,而是神仙。”
“时至今日,我们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神仙,反正神仙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里和神话故事里,这些我们不讨论,我们今天谈人。”
“人分男女,分善恶,分正邪,分好坏,分黑白。”
贺知衡目光定定的看着欢喜,“其实,你心中没有男女、善恶、正邪、好坏、黑白之分的。”
欢喜浑身一震。
“在你心里,其实你只分一件事。”
欢喜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你只分生死。”
这一刻,欢喜浑身一震,有些头皮发麻。
“欢喜,你为什么不正视自己的生来就不同,你既然已经挣脱了道德的枷锁,为什么又被人的生死困住?”
欢喜看着贺知衡,突然就笑了,“你果然是不同的。”
她站起身,淡定自然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示意他也穿好衣服。
这次换贺知衡愕然了。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着欢喜去拿自己的包。
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枪。
贺知衡眼神微暗,定定的看着她朝他走近。
欢喜来到他身旁的沙发上重新坐下。
动作利落的检查着子弹,然后……上膛,放在他面前的茶几桌上。
“贺知衡,你我果然生来是宿敌,我母亲找上我父亲,不惜付出生命代价的原因,应该在你身上。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究竟有什么不同。”
贺知衡皱眉看着欢喜,“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明白。”
“欢喜?”
“走到今天,我走进了死局,你说的对,生死不应该困住我。”
欢喜摊开身体,靠躺在沙发背上,语气不明的道:“我跟了个好老师,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尤其是棋道上,他给我钻研的棋谱上,有个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贺知衡这会隐约明白了。
“这把枪,是我特地给我们准备的,今天,我们两个人必须死一个。我把主动权给到你手里,你可以朝我开枪,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杀我。今天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存在再有人为我用命挡子弹。我不躲不闪接招。”
欢喜说到这里,眼神非常诡异,“你的使命是想让我死,我今天亲自把自己送上门,就连工具都给你备上了,所以,试试吧。”
她示意贺知衡去拿起枪。
贺知衡呆滞地看着她。
“如果,你对我下不了手,那么……”
欢喜面色一变,眼神里尽是无边的杀意,“这是一道选择题,你杀我,或者,你杀你自己,二选一,你现在可以选了。”
贺知衡从呆滞中回过神来,看看欢喜,又看看那把枪,先是低笑,再到放声大笑。
“欢喜,近墨者黑,你也学会了豪赌了。”
欢喜轻叹了一声,“随你怎么说吧。”
是豪赌,是看淡生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都好,能破局就成。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就让她开开眼界,那摸不着、看不见却始终存在的规则是如何解决变数的。
这一局棋生生死死的,烦透了。
上面的人心心念念的想要洗牌重来,她不想重来,直接选择了掀桌不玩了。
“快点,不要磨磨唧唧的,还是说你贺知衡其实只是一个永远都只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玩弄人心,借刀杀人的小人?”
贺知衡轻笑,“无需激我,欢喜,如果这是你要的,我给,其实我也想看看我的命格有多特殊。欢喜,你说我是你的宿敌,我很高兴。”
他终于伸手拿起了那把枪欣赏了会,才再度看向欢喜,“看在我识趣的份上,我可以正式向你要一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
“不知道,也许来生?”
“你信人有来生?”
“其实不信的,只是难得我们心平气和的坦诚交流,我总觉得不找你讨要一个承诺我就亏了。”
欢喜沉默看着他,似乎在思考。
贺知衡笑吟吟的看着她,等着她思考。
好一会,欢喜才开口,“不管是机会还是承诺,我都不给,但是……”
在贺知衡重新燃起的期待里,她说了句:“人死债消。”
不管是她死,还是他死。
恩怨情仇,自然一笔勾销。
贺知衡心里有些失望,但随后又释怀了,虽然没有达到自己最终的愿求,但能把一切爱恨怨尤都随着死亡化解,也似乎值了。
贺知衡深深眷恋的看了欢喜一眼。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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