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脚下的秋天何其绚烂,漫山遍野的金黄白桦树和墨绿色的云杉交错,共同勾勒出了山脊雄壮的轮廓。
团结村的小屋都冒着袅袅炊烟,农夫们扛着锄头从田埂间走过,在晚霞的映照下宛若一幅画卷,颇有种悠然自得的趣味。
把棉花卖了高价的老艾心情大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从床底下搬出一坛子珍藏多年的美酒,又利索地整了好几个硬菜,拉着女儿小麦和陈风说要庆祝一番。
小小的屋子,方方正正的桌,大盘鸡、孜然羊肉和过油肉拌面香气四溢,淡黄色的酒液注入杯子,随后便是从三个方向高举碰杯。
“麦子,你把喀什的客栈关了吧,回来跟爸爸一起种棉花,我打算找村里再承包一块地,明年肯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喝痛快的老艾开始口无遮拦,把小麦客栈的生意直接比喻成“不务正业”,言语间对自己女儿独自跑去喀什“抛头露面”的举动也是颇有微词。
这是陈风第一次见两人发生争执,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像风一样”真正的含义。
饭后的厨房里,系着围裙的小麦正在洗碗,好看的栗色长发下是纤细的腰肢,水流和碗碟相碰的声音此起彼伏,让刚把老艾搬回卧室的陈风不禁驻足。
“怎么了?站门口发愣干嘛?”
小麦抬手撩起垂落的刘海,恰好注意到目光投来,微微一笑后的发问直接让陈风红了脸。
“你爸睡了,他今天应该是喝太多才会乱讲话,别往心里去啊。”
胡乱编造的理由,一个“外人”却试图解开父女间的心结,话才出了口陈风就明白自己的安慰或许并解不了近渴,更可能是火上浇油。
“没事,习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喀什。”
小麦的语气平淡,甚至期间没有再回一次头,她拿着抹布细细抹着盘子的边缘,就好像在跟什么事情较劲。
陈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得点头应允,随后默默走开。
兴许是酒精在体内兴风作浪,兴许是晚饭的插曲让气氛凝重,总之躺在床上的陈风感觉浑身燥热,哪怕是已经打开了窗也毫无缓解。
“看来得出去透透气,不然真憋得慌。”
月亮一如既往挂在天上,不远处棉花田里传来秋虫的鸣叫。
陈风最后还是没有听从小麦的建议,他穿着短袖,把外套搭在肩膀上,便一个人出了门。
夜里的团结村静悄悄的,大多村民的屋子虽然还亮着灯,但所有难念的经都被藏在了门里,从外看总是一片祥和。
老艾和小麦的矛盾其实稀松平常,只是那“管教”和“责难”的语气无意间揭开了陈风内心深处的伤疤。
他本以为那连绵多年的疼痛已经被新疆的蓝天白云所治愈,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寻了个角落暂时藏起。
“呜呜……呜呜……”
陈风漫无目的地在棉田里瞎逛,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抽泣。
那声音断断续续,似乎越来越近,让他顿时浑身一紧,脑子里的怨艾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后背的阵阵凉意。
和恐怖片里大部分主角不同,此时的陈风可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心,他扭过身子就打算开溜,却在月光撕开漆黑的刹那止住了脚步。
“阿娜尔?”
惊呼出声,因为田埂之下抱着双膝浑身颤抖的小小身影可不是什么鬼怪,而是小麦之前介绍陈风认识的聋哑女孩。
阿娜尔也听到了动静,把原本埋在双腿间的头慢慢抬起,泪水早就红了她的眼,额角还明显有两道擦伤的痕迹。
陈风哪里还顾得上“逃跑”,更不会去在意衣服被泥土沾脏,竟是直接一跃而下,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阿娜尔的身边。
“没事吧?要不要紧?这怎么伤得那么厉害?我送你去医院吧?”
直到靠近了查看,陈风才发现阿娜尔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伤痕,心急如焚地开口询问,才想起来小女孩听不到也说不出。
“咿呀,咿咿呀呀……”
或许是陈风的出现重新点燃了阿娜尔的希望,她站起身子用满是血污的手掌抹掉眼泪,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急切地发出“咿呀”声。
“什么意思?你要去那里?可你的伤?”
就算知道阿娜尔听不到,陈风还是习惯性的开口说话,若是有人看到他独自在漆黑棉花田里自言自语的样子多半会觉得有些古怪。
阿娜尔眼看“交流无果”,一咬牙便忍着痛又爬上了田埂,随后便是不断招手,示意赶紧跟着她走。
陈风终于反应过来,阿娜尔不惜冒着失足摔进田地的风险也要在大晚上出门一定是因为更加紧急的事情。
于是他不再犹豫,手脚并用跟了上去,一路狂奔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来到了阿娜尔的家。
屋子很小,但被整理得很是干净,没工夫细细观察,阿娜尔便带着陈风径直穿过小院来到了卧房。
摇曳的蜡烛勉强照亮床榻,上面正躺着一位老人,佝偻的身子紧紧裹着棉被,沉重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咿呀,咿呀呀!”
阿娜尔的脸上满是焦急,跑上前去摸了摸老人的额头,又搬来一张小板凳站在上面,这样才能拉动那厚重的被子。
黑暗模糊了视线,陈风隐隐约约看到墙上的开关,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伸手一按,屋顶挂着的灯泡骤然亮起。
“这不有灯嘛,那为啥要点蜡烛呢?”
陈风没工夫去细想,他同样把手贴在阿娜尔爷爷的额头上,传来的炙热感分明就代表着高烧。
而此时阿娜尔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空盒子,陈风一看发现是某款退烧药。
“原来你这么晚跑出去是想帮爷爷找药?所以摸黑穿越棉田是为了抄近路去村卫生所对吧?”
不知道阿娜尔是不是通过口型“看”懂了陈风的这句话,她连连点头,随后又急切地把退烧药的盒子举起晃了又晃。
这个懂事的小女孩完全没管身上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一心想着怎么把爷爷的病治好。
在她小小的世界观里,此时此刻的陈风似乎成为了全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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