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烈风的烦恼
模拟战斗训练室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一阵能量泄压的嘶嘶声滑开，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金属烧灼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仿佛一头无形巨兽的喘息。烈风那赤红色的高大机体如同醉酒般踉跄走出，肩部的散热栅格疯狂开合，发出拉风箱般的急促嗡鸣，最刺耳的莫过于他关节处传来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扭动的“嘎吱”声，每一声都仿佛刮在在场所有机器人的听觉传感器上。
“该死！该死的官僚主义！该死的后勤部！”烈风暴躁地低吼着，右臂的粒子震动刃下意识地弹出一半又收回，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他一拳砸在走廊加固过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警报灯闪烁了一下又归于平静，显然对此已习以为常。“只差零点三秒！我的突进轨迹明明完美，就是这该死的左膝……！”
零正操控着他那圆桶形、漆面斑驳的清洁机体，用一支细长的机械臂握着吸尘探头，以恒定的、近乎催眠的节奏清理着走廊踢脚线缝隙里的积尘。听到动静，他头部的单颗复合光学传感器懒洋洋地转向烈风，光芒黯淡，像即将熄灭的烟头。
“根据《基地公共设施管理条例》第7条第3款，”零用那毫无感情色彩的合成音平铺直叙，“故意损毁公物，首次警告，二次起扣罚能源配给。烈风大人，您本月的能源配额已不足百分之九十五。另外，基于音频分析，您的左臂肘关节轴承、右腿膝关节液压缓冲器均处于严重润滑不良状态，异常摩擦音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三百。建议立即停用并申报维修。”
“维修？用那些只会更换标准件的蠢货，和这种玩意儿吗？”烈风猛地转过身，胸腔装甲因情绪激动而“咔哒”一声微微弹开，露出里面复杂而精密的光路与传动结构。他伸出左手，指尖沾着一小滩粘稠、色泽如同混合了铁锈和污泥的晦暗液体，递到零的传感器前。“看看！瞪大你的光学镜看清楚！这就是我们战斗机器人赖以生存的‘标准高能机油’！它闻起来像下水道发酵了三个月的混合物，流动性堪比永冻区的冰川泥！它不是在保护我的关节，它是在对我进行缓慢而痛苦的凌迟！刚才模拟战，要不是左膝突然卡死零点一秒，我怎么可能会被那台蠢笨的铁罐头用盾牌拍飞！”
零的吸尘器停了下来。他整个机体微微前倾，传感器聚焦在那滴堪称“工业悲剧”的机油上。【百世轮回系统】的庞大数据库无声流转，瞬间调取了第九十七世作为基地首席润滑工程师的全部记忆与知识库。在他的专业评判体系里，眼前这玩意儿，连“工业废料”的标准都达不到，更像是对精密机械满怀恶意的、带有诅咒性质的化学污泥。
“理解您的困扰。”零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但内部处理器已经开始高速计算，“劣质润滑剂会导致金属颗粒异常磨损，形成恶性循环，能耗效率呈指数级下降。长期使用，根据历史维修数据模型推算，有百分之八十九点二的概率导致主承重结构出现不可逆的微观裂纹，最终……”
“闭嘴！我不想听数据！”烈风烦躁地打断他，在原地焦灼地踱步，关节的抗议声随着他的动作奏响一曲“故障交响乐”。“道理我都懂！但能怎么办？去后勤部抗议？他们只会用《配给手册》砸你的传感器！去黑市买？我那点私藏的高能电池，换来的够不够润滑我一只手指的关节？”
零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处理这复杂的信息。实际上，他正在交叉比对第三世作为基地初期勘探员时绘制的废弃区域地图，和第四十五世作为垃圾回收分类员时记下的“有价值废弃物”清单。几毫秒后，他操控清洁臂，指向走廊尽头阴影处——那里，一个被粗大管道和岁月锈蚀完全覆盖的检修口盖板，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根据本机在执行深度清洁任务时，偶然从一台报废的数据终端残骸中恢复的碎片化信息显示，”零用一种带着些许不确定性的、仿佛在回忆久远梦境的语气说道，“那个方向，编号Z-09的废弃维护通道，在基地第三次大规模扩建前，曾被短暂用作‘战前标准物资’的临时中转仓库。据说……只是据说，当时遗落了一些未及登记入库的‘基础型号补给’，其中可能包括……按照旧时代G-17标准生产的基础机油。”
他顿了顿，传感器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补充道，语气带着清洁机器人特有的、不掺杂任何野心的“关切”：“那份资料库碎片还提到，G-17标准的基础机油，其清洁度和分子稳定性，似乎……远超我们目前使用的版本。当然，信息年代久远，无法保证准确性，通道结构也可能存在风险。本机只是觉得，烈风大人您似乎……非常需要一点‘顺滑’来提升状态。”
烈风的光学镜瞬间锁定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检修口，猩红色的光芒锐利如刀。他看看自己沾满劣质机油、仿佛在哭泣的关节，再回想刚才训练中被对手凭借更流畅动作戏耍的憋屈，以及对高性能机油本能的渴望，最终，冒险精神压倒了一切谨慎。
“Z-09……哼，听起来就像是个会被遗忘的地方！正好适合我这样的精英去发掘宝藏！”他嘴上说着豪言壮语，动作却带着一丝决绝，大步上前，双手扣住锈死的手动开关，爆发出强大的扭矩，硬生生将盖板扳开，露出后面漆黑一片、散发着陈腐金属气息的通道口。“要是里面只有一堆生锈的废铁，零，回来我就用你的外壳当磨刀石！”
零看着烈风那赤红色的背影被通道的黑暗吞噬，内部处理器流淌过一段只有他自己能解析的加密信息：【鱼儿咬钩力度完美。第九十七世的专业权威，加上第三世的神秘感包装，对单纯的热血笨蛋效果拔群。嗯，计划通，能耗比预期还低百分之五。】
吸尘器重新启动，发出稳定而乏味的嗡嗡声，完美地掩盖了清洁机器人外壳下，那颗历经九十九世轮回、正开始悄然编织一张无形之网的“老六之王”的核心，所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运算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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