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已是初春,可坝上郡,仍是冬日。
裹挟着沙砾的干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柳上县距坝上郡,不过百余里路。
郡守府,与其说是一郡行政中枢,不如说是一座将要破败的府邸。
朱漆剥落,廊柱朽坏,庭院里积雪无人清扫,呈现一片凄凉景象。
府内仆役寥寥,个个面黄肌瘦,眼神躲闪,行走间带着一股畏缩的死气。
郡丞王朗,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言语间滴水不漏。
“李郡守一路辛苦!”王朗搓着手,语气充满歉意,“府衙年久失修,下官早已上报请求修缮,奈何......”
“唉!朝廷拨款迟迟未至,只能委屈大人暂居此处了。”
“一应所需,下官已命人粗略备下,若有短缺,大人随时吩咐。”
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
可李聆风看着正堂积尘的桌案,冰窖一样的卧房,以及那仅有的两盆半死不活的炭火,心中冷笑。
这不是怠慢!
这分明是试探,是下马威。
“无妨。”
李聆风拂去主座上的灰尘,坦然坐下,“本官来此,非为享乐。”
“王郡丞,将近年来的郡志、户籍黄册、钱粮账簿,一并取来吧。”
王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料到这位年轻的国士如此直接。
但很快,王朗恢复笑容,“是是是,大人勤政,下官佩服。”
“只是......”
“账目繁杂,库房凌乱,整理需些时日,还请大人宽限几日。”
“可以。”
李聆风看着他,目光平静,“那就先说说,城外聚集的那些难民,是怎么回事?”
“本官进城时,看到不少面黄肌瘦之人,蜷缩在城墙根下。”
王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叹道:“大人明鉴,那些多是北域战乱逃难来的流民,或是南边......”
“呃,一些不受管束的刁民。”
“郡府也曾开设粥棚,奈何郡库空虚,实在是力有未逮啊。”
“况且,这些人聚众,恐生疫病,扰乱治安,下官也是不得已,才令郡尉派人......”
“稍加约束,稍加约束。”
“约束?”李聆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桌面,“是用鞭子约束,还是用刀剑约束?”
王朗脸色微变,腰弯得更低了,“大人言重了,只是......”
“正常地维持秩序而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一名面容粗犷身形魁梧的武将大步走入。
正是郡尉张彪。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眼神阴鸷的副手。
应该就是女帝密信中提到的刘莽。
“末将张彪,参见郡守大人!”张彪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张郡尉不必多礼。”李聆风淡淡道,“本官初来乍到,郡内防务,还要多多倚仗张郡尉。”
“分内之事!”张彪声若洪钟,“大人放心,有末将在,坝上郡稳如磐石!些许流民,翻不起浪花!”
他话语间充满自信,甚至有些跋扈。
刘莽则只是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但他那双眼睛,就像毒蛇一样,始终停留在李聆风身上。
李聆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王朗的圆滑推诿,张彪的骄悍,刘莽的阴险。
这坝上郡的水,果然深得很。
李聆风是点了点头,“有张郡尉此言,本官就放心了。”
“今日舟车劳顿,诸位先请回吧。”
“相关卷宗,还望王郡丞尽快送来。”
几人告退后,偌大的正堂只剩下李聆风,还有角落里沉默如山的谢锤,以及按剑而立的凌春。
“先生,这些人......”凌春眉头紧锁。
“看到了?”李聆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庭院中枯死的树木,“王朗背后是下唐,张彪是姚季的人,刘莽是公子南轩的钉子。”
“他们背后都有人,所以有恃无恐。”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在他掌心迅速融化,留下刺骨的冰凉。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躲在女帝身后的谋士!”
李聆风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他们以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能让我知难而退!”
“或与它们同流合污!”
凌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竟然比这坝上郡的风雪更冷,“先生打算如何做?”
“怎么做?”李聆风收回手,转过身,“他们给我看这破败的府衙,冰冷的炭火,是告诉我这里‘一无所有’。”
“他们推诿账目,粉饰难民问题,是告诉我这里‘铁板一块’。”
“他们展示肌肉,是告诉我这里‘兵强马壮’。”
李聆风走回案前,手指划过粗糙的表面。
“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
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我来这里,不是来和他们争权夺利的。”
“我也不是来享受的。”
“我更不是来乞求他们施舍一点温暖和配合的。”
李聆风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城外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难民,看到了柳上县外那堆积的白骨。
“我是来,撕开这粉饰太平的假象的。”
“我是来,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的。”
“炭火会有的,粮食会有的,秩序......
“也会有的。”
他看向凌春和谢锤,眼神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不过,不是靠他们给。”
“而是,靠我们自己去拿。”
“凌春,让兄弟们扎营时,动静弄大点。”
“让匠造处的技工们,务必缩短铁剑和马鞍三件套的锻造时间!”
“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造一支攻无不克的奇兵。”
“谢锤,从今天起,你带几个人,每天去城里最大的粮店‘问价’。”
“既然他们想看看我的刀快不快......”
李聆风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那我就先让他们,感受一下刀锋的寒意。”
窗外,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拍打着窗棂。
而郡守府内,那一点微弱的炭火,在李聆风幽深的瞳孔中,跳动着,燃烧着,越来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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