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什么劫匪!
眼前是七八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四五个面带菜色的妇人,还有两个半大的少年。
他们衣衫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
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污垢和冻疮。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
其中一个老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
这伙‘劫匪’分明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老弱病残!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截大军?”
李聆风压下心中的震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
那群人只是发抖,无人敢回话。
最后还是那个咳嗽的老人,挣扎着抬起头。
他那浑浊的老眼,看了看李聆风华丽的马车,和周围精锐的兵士,似乎认命了一般,惨然一笑:“大......”
“大人......”
“俺们......”
“俺们不是土匪......”
“俺们是......”
“是南柳河逃难过来的......”
一句话,被这老头说得断断续续的。
南柳河?
李聆风心头一凛。
南柳河赈灾不是已经初见成效,百姓还高呼‘陛下圣明’吗?
那这里为何会出现灾民?
究竟是谁说了谎?
“既是难民,为何不在南柳河接受赈济,反而流落至此,行此行径?”李聆风追问道。
“赈济?”
那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笑声比哭还难听。
“官爷......”
“别说笑了......”
“哪......”
“哪有俺们的赈济啊......”
通过老人断断续续且夹杂着痛苦和怨恨的叙述,以及旁边几个妇人偶尔的补充,李聆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只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南柳河的赈灾,确实安抚了核心区域的灾民。
但那些远离河岸,或者灾情稍轻区域的难民,却被当地官员视为负担和影响政绩的污点!
为了中饱私囊,将有限的赈灾款粮最大化地装入自己腰包,同时也为了让上报的灾情数据‘更好看’,这些丧尽天良的官吏,竟然强行驱逐了南柳河两岸以外的难民!
美其名曰‘防止疫病扩散’、‘异地安置’等借口!
实则就是将他们赶出南柳河两岸,任其自生自灭!
眼前这些人,就是被从柳河郡与南柳河交界处驱逐出来的。
他们一路乞讨,想到常山郡寻条活路。
可沿途州县要么闭门不纳,要么驱赶他们如同驱赶苍蝇。
他们早已断粮多日,靠挖草根、啃树皮勉强维生。
至于那些体弱的,病的病,死的死......
原本的百余人,如今只剩下这十几口人。
“俺们......俺们知道拦官军是死罪......”
另一个妇人哭着说,“可......可死在官军手里,好歹......”
“好歹能有个埋骨的地方......”
“要是死在荒郊野岭,就只能......”
“只能被野狗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啊!”
“呜呜呜......”
他们拦截大军,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
求一个像样的死法!
求一块能入土的坟堆!
李聆风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怒火和悲凉,在胸中翻涌,在脑中炸开!
他自认见识过人性的阴暗面。
无论是权臣的倾轧,还是黑手的狠毒!
但此刻,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性的极恶!
为了那点银钱,和所谓的政绩,这些官吏竟能如此漠视生命,将同胞,逼上如此绝路!
“好......好得很!”
李聆风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风。
“真是官字两张口,吃人不吐骨头!”
压下掉头杀回柳河郡衙门的冲动,李聆风深吸一口气,对凌春吩咐道:“给他们些干粮和水,安排他们到后面的马车里挤一挤。”
凌春看着这些难民,饶是这位沙场悍将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默默领命。
“老人家,你们之前在何处落脚?”李聆风又问。
“就......就在前面不远,常山郡和柳河郡交界的山坳里......”
“我们逃出来的时候......”
“那里......”
“那里应该还剩几十口人,都......”
“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
老人指着前方,昏花的眼底,燃起一闪而逝的希望。
李聆风眼神一凝,瞬间做出决定,“凌统领!”
“末将在!”凌春抱拳。
“你率领大部队,按原计划继续前往坝上郡,在郡城外的驿站,驻扎等候。”
“先生,您呢?”凌春急问。
“我带着谢锤,你再挑几个好手,随我一起去他们说的那个地方,瞧一瞧。”李聆风的面色阴沉,咬着牙说道,“然后去会会这柳河郡的‘父母官’!”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被粉饰的太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触目惊心的疮痍!
如果,这些难民所言属实,那他这不平事的‘国士’,不介意在赴任坝上郡之前,先拿这柳河郡,特别是这交界处的柳上县,开刀祭旗!
他心里那团因为皇榜阴谋、朝堂倾轧而积压的邪火,正需要找个地方狠狠发泄一番!
“先生,太危险了!”凌春反对。
“无妨,有谢锤在,还有你挑的精锐。”
李聆风冷笑。
“况且,对付这些蠹虫,比对付真刀真枪的敌人简单!”
很快,兵分两路。
五千大军带着辎重,郡守印信,继续向坝上郡进发。
至于凌春,无论李聆风说什么,他都不走。
因为女帝给他的旨意,就是时刻保护李聆风的人身安全。
无奈之下,李聆风带着凌春、谢锤,以及八位身手矫健三军营好手,押着那几名带路的‘假劫匪’,脱离官道,拐向那条岔路。
尽管老徐驾车已经很小心,可小路崎岖不平,仍是颠簸得很。
李聆风看着荒凉的山野,脸色越来越阴沉。
只因小路两旁的白骨,越垒越多。
直到通过这条小路,已不下百具。
等李聆风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人了!
只剩被野兽啃食殆尽的残肢断臂。
甚至连几岁孩童的白骨,上面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齿印!
马车内的‘假劫匪’看到这场景,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们那惨厉至极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山涧!
李聆风的双手,攥得‘咔咔’作响。
“走,去见一见他们‘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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