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尖攥紧的细沙,明明指缝扣得发白,掌心沁出的汗都濡湿了沙粒,却总在低头抄笔记的笔尖停顿里、转身接篮球的衣角翻飞间,顺着指腹的纹路悄悄溜走——连半分挽留的机会都不给。记忆里的马小跳还定格在小学:蓝白校服的袖口总沾着梧桐树胶,硬邦邦的一块,洗了好几遍仍留着浅黄印子;爬树掏鸟窝时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土的小腿肚,还挂着半片没摘干净的草叶;课间追着同学疯跑时,帆布鞋踩得水泥地“哒哒”响,笑声裹着少年的莽撞,能掀翻教学楼顶层的风,连走廊里的声控灯都被震得亮了又灭。可眨眼间,他已换上高中的深色校服,身形抽高了大截,肩膀宽得能稳稳扛起夏林果的芭蕾包,连跑跳时的步子都沉了,落地时少了几分毛躁,多了点让人安心的稳当——让人猛然惊觉,时光走得这样快,连他袖口树胶的痕迹、裤脚卷起的随意,都在悄悄淡成相册里泛旧的回忆。
夏林果也早不是当年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了。从前发绳总系着颗粉嘟嘟的小草莓,洗得有些发白,跑起来辫子甩在肩头“晃悠悠”,偶尔还会勾住校服的纽扣;笑起来小虎牙蹭着嘴角,说话时奶气裹着软音,连喊“马小跳”都像在撒娇,尾音要轻轻拖半拍。如今她的眉眼更动人了,不再是孩童时的懵懂圆睁,眼尾弯出浅弧,像被月光描过的细线,瞳仁亮得似浸了晨露的星子;哪怕安静站在走廊栏杆旁,目光里裹着的柔光,都能把身边的风染得软乎乎的——连路过的流浪猫,都会颠颠凑到她脚边蹭两下,用脑袋轻抵她的裤腿。
就连穿最普通的白衬衫校服,她都透着股藏不住的精致劲儿:领口第二颗纽扣永远扣得齐整,没半分歪斜,连线头都细心藏在布料下;袖口卷到小臂中间,露出纤细却挺直的手腕,内侧还留着练芭蕾磨出的浅茧,摸起来有点粗糙,却是常年扶着把杆的印记,藏着她的韧劲;身姿站得笔直,像初春刚抽枝的白杨,枝干带着韧劲,叶子却清亮,不张扬,却自带让人移不开眼的光。
往课间喧闹的人群里一站,她不用刻意抬手拢被风吹乱的发梢,也不用笑着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那份美却像自带柔光滤镜——是白衬衫领口对齐的规整,是袖口露出的芭蕾浅茧,是白杨般挺直的身姿,连发尾自然的弧度被风扫过肩头,都透着股干净的鲜活。
周围打闹的同学像是被无形的线轻轻拽了拽,原本吵嚷的笑声下意识放轻,攥着篮球的手也收了收力道,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她这边飘——连谁不小心碰掉了橡皮,都蹑手蹑脚地去捡,生怕扰了这份安静的美。走廊尽头的值日生更甚,推着清洁车原本“轱辘轱辘”的声响,到了这附近忽然慢下来,车轮碾过地砖的节奏变得轻轻的,连手里的扫帚都停了半拍,目光顺着她的方向望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继续往前推。
可模样再变,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始终没变——她还是爱悄悄跟在马小跳身后。春日的风裹着蒲公英的软,马小跳看见蝴蝶停在绒球上,踮着脚追过去时,夏林果就提着校服裙摆慢慢跟,白色的裙边扫过草地,沾了点细碎的草屑也不在意。发梢随脚步轻轻晃,阳光落在上面,镀了层浅浅的金,连她落在地上的影子,都透着股温温柔柔的劲儿。等马小跳往前跑了两步,才后知后觉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猛地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的她,又笑着折回来。他手拢在嘴边喊“夏林果,你快点呀!蝴蝶要飞啦”,少年特有的清亮嗓音裹着风飘过来,还带着点蒲公英的软,落在夏林果耳边,让她忍不住弯了嘴角,眼底盛着细碎的光。
就连低头系鞋带,目光扫过义肢时,她也没了从前的躲闪与绝望——刚装义肢那阵,她总把腿藏在课桌下,连夏天都穿长裤,裤脚拖到鞋面,生怕别人看见那截冰冷的金属,体育课都躲在树荫下不肯动。可现在,她系完鞋带抬头时,会忽然弯起嘴角,眼里亮着细碎的光,笑意里藏着旁人不懂的温柔,耳尖的粉也深了几分,像想起了某件暖心的小事——或许是马小跳曾蹲在她身边,指着义肢说“这比我的运动鞋酷多了,上面还能贴贴纸呢”,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张奥特曼贴纸,非要仔细帮她贴上;又或许是他陪她练走路时,在她差点摔倒时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轻声说“别怕,我扶着你,慢慢走”。
教室后排的路曼曼,握着笔的手从夏林果开口问生日起,就像被钉住了似的,再也没顺畅动过。笔尖悬在习题册的空白处,墨汁慢慢洇开一小圈,像心头悄悄扩大的慌,把原本干净的纸页都染得发沉。她的目光像被粘在前桌的背影上,连眨眼都忘了——夏林果捏着那支草莓图案的笔,笔杆上的草莓都快被摸得褪色了,指尖反复摩挲着笔杆,问“马小跳,你生日到底是几号”时,声音软得能掐出蜜来,耳尖还泛着浅粉,连握着笔记本的手都在轻轻发颤,指节都泛了白。路曼曼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指尖无意识抠着笔杆上磨旧的纹路——那是她用了两年的笔,握痕都泛了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太熟悉这种模样了,小学时自己偷偷在日历上圈马小跳生日,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奥特曼模型时,也是这样,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话都说不连贯,模型盒子都被捏得变了形。
或许这份藏在心底的在意,从当年地震时就悄悄扎了根吧?路曼曼垂眸盯着习题册上洇开的墨点,笔尖悬在半空好久,记忆突然像被风吹开的旧书页,哗啦啦翻回那个晃得人头晕的午后。那天的阳光本是暖融融的,透过窗棂落在课本上,照着“春眠不觉晓”的诗句,连灰尘都在光里跳着舞;可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撞来,教室瞬间成了摇晃的筛子,课桌椅“哐当哐当”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黑板上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场小雪,前排同学的尖叫混着书本落地的声响,搅得人心脏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连呼吸都困难。她慌得想站起来往门口跑,脚踝却突然抽了筋,像被无形的线攥住,疼得她蜷在桌角,手死死攥着桌腿,指节都泛了白,眼泪混着灰尘砸在深蓝色的校服裤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连裤子上的线头都被浸湿了。
混乱中,她看见马小跳抱着桌腿踉跄了两步,校服领口歪在一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上还沾着片飘落的纸屑——那是他课前折飞机用的纸,边角还卷着。可他没往门口跑,反而逆着慌乱的人群,往教室里面冲,脚步踉跄却坚定。后来她才知道,是后排的同学喊了句“路曼曼还在里面”,他听见了,连犹豫都没犹豫,转身就往回跑,连自己的书包掉在地上都没捡。余震又一次袭来,教室的门框“吱呀”作响,像随时会塌下来,头顶的吊扇晃得厉害,扇叶都快碰到天花板,发出“嗡嗡”的声响。路曼曼透过满是灰尘的空气,看见马小跳冲过来,蹲在她身边,手心还沾着刚才扶墙蹭的灰,连额头上都沾了点白灰,像只小花猫,声音比平时哑了些,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稳:“别慌!我拉你起来!”
他伸手时,路曼曼的目光先落在了他的校服袖口——被桌角勾出个毛边的小口子,风一吹,里面泛白的线头轻轻晃,像他平时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他半点没在意这破口,掌心裹着刚扶过墙的薄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就往门口带,力道不算轻,却稳得让人踏实,没让她再踉跄半步,连她因为疼而发抖的手,都被他攥得稳稳的。她脚抽筋的疼还在钻心,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刚走两步就踉跄着要跌,马小跳却突然停住,干脆半蹲下来,校服后背因为动作绷出少年清瘦的轮廓,肩胛骨的形状隐约能看见,连校服上的褶皱都透着认真:“上来!我背你!”路曼曼愣在原地,耳尖“唰”地红透,像被夕阳染透的小桃子,连呼吸都乱了——从前吵嘴时,她总嫌他毛手毛脚,连借块橡皮都要故意碰她的手,可此刻看着他不算宽厚、却透着认真的后背,竟慌得不知道该伸手还是缩手,指尖都攥得发紧,连衣角都被捏出了褶子。
直到他又催了句“快啊!余震要来了,别磨蹭”,声音里带着点急,却没半分不耐烦,她才攥紧衣角,轻轻伏上去。薄薄的校服布料下,能清晰触到他后背的温度,混着点操场阳光晒过的汗味,一点都不脏,反而像暖炉似的,把她刚才的害怕和慌乱都烘得散了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心跳的节奏,“咚咚”的,像小鼓在敲,透着踏实。她把脸悄悄贴在他肩窝,不敢抬眼,连说话的声音都细得像蚊子哼:“马小跳……你慢点……我不重的,别累着。”
路曼曼指尖轻轻蹭过习题册上的墨点,把那点黑晕蹭得更大了些,像要把心里的乱也揉碎。从前她总跟马小跳吵吵闹闹,他上课传纸条她要记下来,纸条没收后还会当着全班的面念;他忘带作业她要告老师,哪怕他可怜巴巴说“下次一定带”;两人像天生的“冤家”,见了面就掐,谁都不服谁,连分小组都要故意避开对方。可从被他背着冲出摇晃的教室那天起,有些东西就变了——她开始悄悄在他忘带笔时,把自己的备用笔放在他桌角,还故意压上块橡皮,假装是“不小心落的”;他体育课跑八百米掉队,蹲在操场边喘气时,她会假装路过,把手里没开封的矿泉水“不小心”递给他,说“我妈多给我装了一瓶,你喝吧,别浪费”;甚至他数学题不会做时,她会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折成小方块扔到他桌上,还在旁边画个鬼脸,假装是“随手写的”。原来有些心动,就是在这样狼狈又温热的瞬间里,悄悄住进了心里,连自己都后知后觉——那个曾经水火不容的调皮鬼,早就成了她目光里藏不住的牵挂,上课时会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瞟,放学时会故意放慢脚步,想跟他走同一段路,连他被老师批评时,她都会偷偷替他着急。
马小跳喊出“8号”的瞬间,路曼曼握着笔的指节“唰”地泛了白,连笔杆都被捏得微微发烫。这个日子,她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那年地震后,她在医院养伤,马小跳拎着袋皱巴巴的苹果来看她,苹果上还沾着点泥,他坐在病床边挠着头说“我生日就快到啦,就在这个月8号,到时候我请你吃蛋糕”。那时她偷偷把日期记在病历本的角落,用铅笔写了又描,生怕看不清;还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个奥特曼模型,藏在衣柜最里面,想着等出院了,要把模型当面送给她,还要认认真真说“生日快乐”。可现在,这个藏了好几年的秘密日期,却被夏林果轻易问了出来;更让她心头发涩的是,马小跳回答时的眼睛,亮得像盛了一整个星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期待,连声音里都裹着藏不住的雀跃,仿佛夏林果问的不是生日,而是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她指尖慢慢蹭过习题册上的墨点,把那团黑晕蹭得更大,像要把心里的乱也一并揉碎。夏林果追问时的犹豫、攥着笔记本不肯松手的紧张、说“是老师让统计”时带颤的尾音,每一个细节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路曼曼心上——她太懂这种藏不住的心事了,就像自己每次假装“不小心”给马小跳递水、偷偷放备用笔在他桌角时,也会攥紧衣角,怕被他看出半分破绽,连耳朵都会红透,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直到张杰凑到马小跳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大得让马小跳晃了一下,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发响:“哥们!你这是要脱单了啊!”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瞟向夏林果跑出去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我懂”的坏笑,补充道,“她肯定要给你准备惊喜,搞不好生日那天还会告白呢!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吃喜糖!”这张杰是马小跳上高中后最要好的哥们,性子活泛得很,那股咋咋乎乎的劲儿,简直和小学时的毛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课传纸条时总爱用胳膊肘怼马小跳的胳膊,怼得马小跳直皱眉,嗓门还压不住,差点被老师发现;一有八卦就凑过来,连课间买瓶汽水的功夫,都能把隔壁班谁跟谁表白、谁考试作弊被抓的新鲜事扒得明明白白,说起来时手舞足蹈,连校服外套滑到肩膀都没察觉,露出里面印着篮球图案的T恤;每次马小跳跟夏林果多说两句话,他准会凑过来拍马小跳的肩,故意把声音提得老高:“可以啊马小跳,刚才跟夏林果聊啥呢?脸都红了!是不是偷偷跟人家表白了?”那咋咋乎乎的模样,总让马小跳想起小学时毛超追着问他“是不是喜欢夏林果”的场景,连调侃的语气都像复刻的,惹得周围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笑,马小跳只能红着脸辩解,却越辩越乱。
这话像道惊雷,劈得路曼曼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笔杆滚过冰凉的地砖,发出“哒哒”的声响,撞在桌腿上才停下来,笔帽都摔掉了,可她像没听见似的,整个人都僵在座位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连指尖都变得冰凉,像摸了块冰。窗外的白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响,阳光漏过叶缝落在练习册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星星在闪,可路曼曼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张杰的话,回放着夏林果红透的耳尖、马小跳期待的眼神,还有自己藏在抽屉最里面的奥特曼模型——那模型还裹着当年的粉色包装纸,包装纸上的蝴蝶结都有点歪了,边角都被她摸得发毛了,却始终没敢送出去;她甚至想象过送模型时的场景,马小跳会笑着接过,还会把模型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可现在看来,这些想象都成了泡影。
原来有些差距,从一开始就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她攥着“地震时被他背过”的回忆,守着“偷偷对他好”的小心思,以为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以为他总会看见自己的心意;可夏林果不过问了一句生日,马小跳就亮了眼,连旁人都能看出那份不一样,那份她从未得到过的偏爱。路曼曼慢慢弯腰捡起笔,指尖触到笔杆时,只觉得一阵冰凉,连从前熟悉的纹路都没了温度,仿佛这支笔也在替她难过。她盯着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符号,此刻却像乱码似的,一个都看不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疼——原来她守了这么久的心动,在马小跳和夏林果的故事里,不过是没人看见的背景板,连痕迹都留不下,像一粒被风吹走的沙,悄无声息。
前排的马小跳还在跟张杰争辩,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底气不足:“别瞎猜,她就是帮老师统计……统计同学生日,搞班级活动用的。”可路曼曼看得清清楚楚,他说这话时,目光总往教室门口飘,像在期待什么,嘴角还悄悄往上弯着,连耳朵都红了,像被太阳晒透的苹果。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把笔重新握在手里,却再也没写字的力气,只是盯着那团洇开的墨点——像她没说出口的心事,最终只能藏在纸页的角落,慢慢淡成一道无人知晓的痕迹,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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