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苏州城从沉睡中苏醒,市井的喧嚣开始如同潮水般蔓延。然而,在金海与蘇清音下榻的客栈房间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凝重与肃穆。
赵乾已奉命离去,隐入暗处,开始追寻小莲那渺茫的踪迹。房间内,蘇清音脸上已不见昨夜的脆弱与泪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坚毅的平静。她仔细收好那枚与她性命交关的玉兰花玉坠,又将那紫檀木盒慎重地锁回行囊深处,只将那把造型奇特的乌木钥匙贴身藏好。
“武大哥,随我去一个地方。”她看向金海,语气不容置疑,却也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近。
金海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经过昨夜那场情感的洗礼与宿命般的玉器共鸣,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需言说的默契。
两人并未退房,依旧保持着“夫妻”身份作为掩护。出了客栈,蘇清音并没有座坐自己的
马车,而是领着金海,穿行在苏州城纵横交错的街巷与水埠之间。她似乎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专挑那些僻静无人的小路行走。
越走越是偏僻,周围的民居从白墙黛瓦的富庶景象,逐渐变得低矮破败,最终,他们来到了苏州城西郊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这里紧挨着荒废的漕运旧码头,芦苇丛生,野狗徘徊,只有几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旧宅院零星散布。
蘇清音在其中一座最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了脚步。这宅院门墙斑驳,木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院墙一角甚至已经坍塌,被疯长的野草藤蔓占据,任谁看去,都会认为这是一处早已被主人遗弃多年的荒宅。
“就是这里了。”蘇清音轻声道,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跟踪。
她走到那扇看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木门前,并未去动那锈死的铜环,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把看似普通至极的黄铜钥匙,插进了门板上一个极其隐蔽、被苔藓几乎覆盖的锁孔里。
“咔哒。”
一声轻响,门栓弹开。蘇清音轻轻一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露出院内景象。
院内更是荒凉破败。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与尘土,几间厢房的窗户都已破损,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若非蘇清音带路,金海绝难想象,这地方会与昔日富可敌国的蘇家有任何关联。
蘇清音对院内的破败视若无睹,她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前院,来到后院一处看似堆放柴火的杂物间前。杂物间的木门虚掩着,里面堆满了烂木柴和废弃的农具。
她走进杂物间,示意金海跟上,然后反手轻轻掩上了门。杂物间内光线昏暗,尘土的气息更加浓重。
金海正疑惑间,只见蘇清音走到杂物间最里面,那里靠墙放着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破旧水缸。她并未挪动水缸,而是伸出双手,抵住水缸靠近墙壁那一侧的缸沿,然后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和顺序,或轻或重地按压、旋转起来。
她的动作极其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几个呼吸之后,只听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扎扎”声。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面看似实心的、糊着黄泥的砖墙,竟然从中裂开一道缝隙,然后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干燥、带着金属和陈旧纸张气息的风,从洞内缓缓涌出。
这竟是一处设计得无比精巧的密室入口!若非知晓机关,纵然将这杂物间翻个底朝天,也绝难发现!
“跟我来。”蘇清音低声道,率先弯腰走进了洞口。金海压下心中的震惊,紧随其后。
他本以为密室内部会狭窄逼仄,然而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洞口下方是一段向下的石阶,走了约莫几十级,眼前豁然开朗!
借着一颗蘇清音再次取出的夜明珠的光芒,金海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入地下的石室!其规模远超他之前的想象,几乎堪比一个小型的广场!
而更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石室里面所存放的东西——
银子!如山如海般的银子!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座座用巨大木箱盛放、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那些银锭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沉凝的银灰色光芒!它们一排排、一列列,如同等待检阅的军队,沉默地延伸至视野的尽头,根本看不到边际!
除了银锭,旁边还有专门的区域,堆放着一箱箱打开盖子的金元宝,那耀眼的金色与银光交织,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更远处,则是各种珠宝玉器、古董字画,它们被妥善地存放在特制的架子和锦盒中,虽然蒙尘,却难掩其瑰丽与价值连城的气息!
这里的财富,已经无法用简单的“万两”来形容!金海粗略估算,光是那些堆成小山般的银锭,其价值恐怕就不下千万两白银!这还不算那些黄金和珍宝!
这可是在商品经济远不如现代的北宋!千万两白银,几乎是朝廷数年岁入的总和!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或者买下几座繁华的州城!
“这……这是……”金海的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前世今生,何曾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财富聚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有钱”二字的认知极限!
蘇清音站在他身旁,夜明珠的光芒映照着她平静的侧脸。她看着这片沉默的银海,眼中没有贪婪,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悲哀与责任的复杂情绪。
“这里,是我蘇家最后的根基。”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石室里回荡,带着一丝空洞的回音,“除了我父亲,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这些,是蘇家几代人积累,以及父亲预感局势不妙时,暗中转移过来的绝大部分家财。”
她缓缓踱步,手指拂过一箱冰凉的银锭,如同拂过家族沉重的历史:“父亲常说,商海浮沉,朝堂风波,没有永远的兴盛。狡兔尚有三窟,我蘇家,也必须为自己留一条真正的退路。这些财富,不是为了挥霍,而是为了在家族遭遇灭顶之灾时,能让血脉得以延续,能有资本……东山再起。”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依旧处于震撼中的金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现在,这些财富,是我蘇清音,和你武大哥,两个人的了。”
金海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蘇清音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坦荡而决绝:“只要武大哥你能助我报这血海深仇,救出我可能尚在人间的父亲,我蘇清音,连人带这些财宝,从此尽数托付于你,此生不渝!”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金海耳边炸响!
不仅仅是这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她这个人!这位才智超群、容貌绝世、与他有着宿命纠缠的女子,此刻竟将她的一切,连同这足以撼动国本的财富,作为赌注,全部押在了他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让金海一时之间有些发蒙,大脑一片空白。答应?这意味着他将彻底卷入一场与当朝太师为首的庞大势力为敌的腥风血雨之中,前路注定荆棘密布,生死难料。不答应?且不说他心中对蘇清音已然萌生的情愫与怜惜,单是那道姑的偈语和昨夜玉器的共鸣,就让他无法轻易割舍这份宿命的牵连。
他看着蘇清音那双充满了期盼、信任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绝望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托付,太重了!重到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和其背后代表的责任。
蘇清音看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并没有催促,也没有失望。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理智:“武大哥不必此刻就给我承诺。清音也并非要你现在就背负起这一切。”
她环视着这巨大的银库,声音低沉下去:“而且,现在我们绝不能动用这里的一分一毫。”
金海闻言,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疑惑地看向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蘇清音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之前,暴露财富,就是取死之道。蔡京一党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构陷我蘇家,除了权势,也未尝不是因为蘇家富可敌国,早已成为他们眼中亟待分食的肥肉。我们如今势单力薄,若骤然拥有如此巨富的消息泄露出去,恐怕等不到我们报仇,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看向金海,眼神中充满了告诫:“这笔财富,是我们的最后底牌,是复仇和未来的火种,而不是现在就可以使用的柴薪。在我们拥有足够的权势、兵马,或者说,能让敌人投鼠忌器的力量之前,它必须继续沉睡在这里。”
金海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金属气息的空气,彻底冷静了下来。蘇清音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将他从巨额财富带来的眩晕感中彻底浇醒。
是啊!在这个权大于法、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没有相应的实力,财富就是催命符!高衙内之事,不就是最鲜活的例子吗?若不是有武松、鲁智深等兄弟相助,他早就家破人亡了。如今面对比高衙内还要复杂还要恐怖的敌人,他若贸然动用这笔财富,无异于婴儿持金过市,只会死得更快!
“小姐所言极是!”金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坚定,“是金海一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失了方寸。这笔财富,确是我们最大的倚仗,但也必须在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后,才能让它重见天日。”
见金海如此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蘇清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两人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沉默的、承载着无数希望与危险的银海,转身沿着石阶,离开了这处秘密银库。
厚重的墙壁再次无声地合拢,将所有的光芒与财富重新封存于黑暗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出那间破败的杂物间,重新沐浴在阳光下,金海却感觉自己的心境已然不同。肩上仿佛压上了一副无形的、沉甸甸的担子,但前路,却也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这坚实的后盾,而变得清晰起来。
复仇,救人,以及……守护好身边这个将一切都托付给他的女子。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与蘇清音,与这笔沉睡的财富,与那远在东京的滔天权贵,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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