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的成功孵出,不仅扩大了鸡群的基数。
更重要的是,它也让老黄家在压抑中,重新看到了一点切实的可以抓在手里的盼头。
黄小麦知道,这只是小小的第一步。
但至少,希望的火种,又一次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顽强地燃烧起来。
开春后的皖北平原,风沙依旧不小,吹得人脸上干巴巴的。
地里的麦苗好不容易熬过了冬,稀稀拉拉地返着青,远远看去,黄土还是主色调。
老黄家的日子,就在这看似一成不变的黄土地上,继续着它的琐碎与波澜。
新孵出的小鸡崽子成了王秀英的眼珠子,天天宝贝得不行。
鸡群扩大了,鸡多了,嘴也多了,吃的也就多了。
每天剁野菜、拌鸡食的活儿也重了些。
这种事情自然落到家里两个儿媳妇儿身上。
剁野菜、拌麸皮的活儿压得马桂枝和刘招娣腰都直不起来。
马桂枝倒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是自家闺女提出来的法子,而且平时干活也是干,多做点也没事。
刘招娣可不一样的想法,心里不满,可又没人能说心里话。
这样一来,黄美丽倒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她私下里难免就开始和黄美丽嘀咕两句。
这天,刘招娣一边哐哐剁着老菜帮子,一边跟黄美丽咬耳朵:“妈真是魔怔了!
瞅瞅这鸡食,又是碎米又是细料的,比人吃的都金贵!
那死丫头片子瞎咧咧两句,她就当圣旨供着!”
“瞧那精细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喂的是金凤凰呢!”
黄美丽可不管怎么养鸡喂鸡,她只想着吃鸡蛋。
而且这粗活累活也轮不到她干,她叹了口气安慰大嫂:“大嫂你少说两句吧,鸡养好了,下蛋多,对家里也好。咱们都能吃上鸡蛋不说,还能卖出去。”
话是这么说,刘招娣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开裂的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黄美丽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老闺女一个吃喝都赖在家里是一比大开销。
她家闺女小荷年纪也不小了,整天愁云惨淡不争不抢,她当娘的心里跟刀绞似的。
她也要给小荷提前物色物色,看看旁边那个村子有合适的。
李青青依旧是那个闷葫芦,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不多言不多语。
这些活也没人让她干。
这天晌午,王秀英把攒了三天的鸡蛋从柜子底下摸出来,一数,炸了毛。
“诶!我明明收了十一个,咋就剩九个了?哪个挨千刀的手贱,动了老娘的鸡蛋?!”
王秀英顿时急了,把装鸡蛋的篮子翻了个底朝天,“谁动了我的鸡蛋?!”
一家子人都被惊动了。
黄老栓蹲在门口闷头抽烟,不吭声。
黄建国兄弟仨面面相觑。
黄小麦心里也纳闷。
“肯定是老大媳妇儿!”
王秀英第一个怀疑到天天怨气重的刘招娣头上,风风火火就冲到西房门口,叉着腰就骂开了。
“刘招娣!你个馋嘴懒身的婆娘!是不是你偷拿了老娘的鸡蛋?
啊?家里就数你手欠!
那鸡蛋是你能动的吗?那是要换盐换火的命根子!”
刘招娣正在屋里纳鞋底,被婆婆劈头盖脸一顿骂,也来了火,把鞋底子一摔就冲了出来。
“妈!你凭啥血口喷人!我啥时候拿你鸡蛋了?那鸡蛋金贵,我敢动吗?你别啥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我扣你?除了你还有谁?老二媳妇老实能干不挑,老三媳妇儿不出屋不爱动弹,不是你还有谁?
你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光会吃不会挣,还敢偷家里的东西!”
王秀英骂起人来又狠又毒,专挑痛处戳。
刘招娣被她骂得脸红脖子粗,跳着脚反击:“王秀英!你别欺人太甚!
你说谁不下蛋?我给你们老黄家生了仨!我年纪也不大,马上还能生儿子!
你呢?你除了会骂人还会干啥?
整天抱着那几只鸡当祖宗供着,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婆媳俩在院里吵得不可开交,污言秽语往外冒,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隔壁张婆子倚在院墙上,嗑着瓜子,阴阳怪气地添油加醋。
“哎呦,秀英嫂子,你家这是唱大戏呢?几个鸡蛋也值当这样?建国家的,你也少说两句,你婆婆当家不容易!”
这话听着是劝,实则拱火。
王秀英正在气头上,一听更火大,调转枪口就对着院墙外骂:“张桂花!你个老虔婆少在那里放闲屁!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我家的事轮得到你插嘴?
管好你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吧!你家儿子偷队里红薯秧的事当我不知道?”
张婆子被揭了短,脸上挂不住,啐了一口:“呸!狗咬吕洞宾!”
她缩回头去,不敢再吱声。
院里,刘招娣和王秀英还在对骂,眼看就要动手撕扯。
一直沉默的李青青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鸡窝边,弯腰从角落的草堆里扒拉出两个沾着鸡粪和草屑的鸡蛋。
“妈,鸡蛋在这儿呢。”
李青青声音不大,却让激烈的争吵瞬间停滞,“怕是母鸡下在外面,被草盖住了。”
王秀英和刘招娣都愣住了,看着李青青手里那两个脏兮兮的鸡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闹了半天,是个乌龙。
王秀英脸上挂不住,一把夺过鸡蛋,狠狠瞪了刘招娣一眼:“哼!这次算冤枉你了!以后手脚都给我干净点!”
说完,挎起篮子气冲冲地走了。
刘招娣委屈得直掉眼泪,冲着王秀英的背影喊:“你就会冤枉人!我不活了!”
说着作势要往井边冲,被马桂枝和李青青死死拉住。
一场风波,因为两个滚落草堆的鸡蛋而起,又因鸡蛋的失而复得而暂时平息。
但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的裂痕,却因此又深了几分。
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尴尬又压抑的气氛。
黄小麦看着这一幕,心里沉甸甸的。
物质匮乏会放大所有的矛盾,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能引发一场家庭战争。
她看了一眼默默走回屋的李青青。
刚才,是小婶化解了这场闹剧。
黄小麦低下头,继续拌她的鸡食。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让这个家真正富足起来,才能让家里人不再为两个鸡蛋闹得鸡飞狗跳。
皖北的风还在刮,卷着黄土面子。
老黄家院里,鸡照样咯哒,人照样忙活,刚才的吵闹像是被风刮走了,可那点子别扭,却钻进了各人心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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