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看着紧闭的房门,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常年驻扎在此,对部队的纪律和规矩再清楚不过,还从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占房撒泼的人。
“我们先去找政委。”陆砚池的声音沉沉的,他拎起最重的两个箱子,示意孟昭南跟上。
孟昭南倒是不急,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家属院。
一排排的红砖平房确实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家家户户门口都差不多,只是有些人家窗台上摆着花,有些门口晾着衣服,才显出些许不同。
风沙确实大,吹在脸上有点疼,但空气干燥,比南方的潮湿要舒服。
“刚刚那个大姐,是什么情况?”孟昭南小声问。
“她叫李桂花,是牺牲战友张强的遗孀。”陆砚池言简意赅地解释,“张强在一次演习中出了意外,部队这边已经给了她最高规格的抚恤金,也安排好了让她带孩子回老家,工作都联系了,但她一直赖着不走。”
原来是烈士遗孀。
这就难怪了,部队里的人都重情义,对牺牲战友的家人自然多一分忍让,这才让那个李桂花有了撒泼的底气。
孟昭南心里有了数。
两人走了约莫十分钟,到了一栋挂着“政治处”牌子的房子前。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看到陆砚池,他脸上先是高兴,随即又变成了苦恼。
“砚池,你可算回来了!哎,弟妹也到了,快进来坐!”男人正是此地的政委赵爱国,“路上辛苦了吧?”
“赵领导。”陆砚池点了下头,开门见山,“我们的房子,是怎么回事?”
赵爱国重重叹了口气,给两人倒了水,脸上满是歉意和无奈。
“还不是李桂花那个老大难!之前分给她的是旁边单间的小平房,她嫌小,非说自己是烈士家属,理应住最好的。前两天听说你这套团长级别的院子空出来了,趁着我们不注意,半夜就撬了锁搬了进去。”
赵爱国愁得直揉太阳穴,“我们找她谈了好几次,道理讲不通,命令她不听,一说重话她就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说部队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影响太坏了。”
这跟孟昭南想的差不多。
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豁得出去脸皮,总能占到便宜。
“领导,纪律就是纪律。”陆砚池的语气不容置喙,“房子是分给我的,我今天必须住进去。我妻子跟着我千里迢迢过来,总不能让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赵爱国连连点头,“要不这样,你们先去招待所住一晚,我今天晚上就召集人开会,一定把这事给你们解决了!”
“不用那么麻烦。”
一直没说话的孟昭南忽然开了口,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声音不大,却让两个男人都看了过来。
“赵叔叔,我能问几个问题吗?”她称呼变得亲近,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赵爱国愣了一下,随即和蔼地说:“弟妹你问。”
“那个李大姐,她老家条件很差吗?她平时除了闹着要房子,还抱怨些什么?”
“何止是差,她老家在山沟沟里,穷得很。”赵爱国说起来就摇头,“她平时抱怨得可多了,嫌我们这风沙大,吃不上新鲜菜,还总说耽误了她儿子,在这里没前途。”
孟昭南听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赵叔叔,砚池,我有个主意。”她不紧不慢地说,“对付这种人,硬赶是下策,因为那会让她变成受害者,博取所有人的同情。我们得让她自己主动想走。”
陆砚池和赵爱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怎么让她自己想走?”
“很简单。”孟昭南伸出一根手指,“她不是想要这房子吗?行,给她。”
“什么?”陆砚池第一个不同意,眉头拧成了疙瘩。
“别急啊。”孟昭南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赵叔叔,您和砚池可以再去找她一次,就跟她说,经过领导班子慎重研究,考虑到她丈夫为部队做出的巨大贡献,特批她可以继续住在那栋房子里。”
“这不是遂了她的愿吗?”赵爱国更糊涂了。
“是啊,先让她得意。”孟昭南眨了眨眼,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但是,要告诉她,既然住的是团长级别的房子,就要承担起团长家属的责任。比如,房子内外卫生必须达到军区内务最高标准…”
孟昭南一条条地说着,赵爱国和陆砚池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哪里是奖励,这分明是把她当新兵蛋子练啊!
“同时呢。”孟昭南继续补充,“您再找个跟她关系还过得去的军嫂,不经意地跟她算一笔账。”
这法子绝了!
“好!好办法!”赵爱国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陆砚池看着自己这个刚娶进门没几天的小媳妇,冰块似的脸上,也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意。
他发现,她总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赵爱国立刻叫上陆砚池,两人气势汹汹地又回到了那栋平房前。
孟昭南则远远地站着,抱着手臂看好戏。
“砰砰砰!”
赵爱国这次敲门的力道十足。
门很快开了,李桂花一脸不耐烦地探出头:“又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我不搬吗?”
赵爱国清了清嗓子,摆出严肃的表情:“李桂花同志,经过我们领导班子开会决定,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组织上同意你继续住在这里。”
李桂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胜利的、得意的笑容,腰杆都挺直了。
“我就说嘛!组织还是讲道理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李大姐,恭喜你啊!”
孟昭南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熟络地对李桂花说:“大姐,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就住隔壁那套。你可得好好干啊,我可听说了,团长家的卫生标准最严了,地上不能有一根头发丝儿,不然检查的干事脸可黑了!还有早上五点半的晨练,我也得参加呢,咱们正好做个伴!”
李桂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时,一个刚买菜回来的军嫂路过,赵爱国冲她使了个眼色。
那军嫂立刻心领神会,大声嚷嚷起来:“哎哟,这不是李桂花吗?听说你不住这儿了?我可听说了,部队给你那笔抚恤金,足足一千块呢!天哪,在我们老家,都能盖三间大瓦房娶个黄花大闺女了!你要是拿着钱回去,想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
一千块!三间大瓦房!
这几个字眼像锤子一样砸在李桂花心上。
她脸上的得意迅速褪去,转而变成了挣扎和算计。
住在这里,每天要被当成兵一样管着,还可能被扣钱。
拿着钱回家,她就是村里最有钱的富婆,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笔账,她要是再算不明白,那真是白活了。
赵爱国和陆砚池见状,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李桂花同志,明天早上五点半,操场集合,别迟到!”
“砰”的一声,这次是李桂花自己把门狠狠关上了。
当天夜里,家属院的人就看到李桂花领着孩子,背着大包小包,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赵爱国笑着把一把崭新的钥匙交到了陆砚池手里。
“弟妹真是咱们的福星啊!一个老大难问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陆砚池拿着钥匙,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他和孟昭南一起,带着对新家的期待,走到了那扇属于他们的门前。
然而,门后的景象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但地上满是瓜子皮、烂菜叶,墙角还有一滩可疑的水渍,唯一的一扇窗户玻璃也碎了个角,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这是李桂花走之前,最后的报复。
陆砚池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孟昭南看着这一片狼藉,非但没生气,反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没事,正好省了我们打扫旧东西的麻烦。”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砚池,“这下正好,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我们自己的家了。”
她走到客厅中央,冲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陆砚池俏皮地眨了眨眼。
“砚池,你过来一下,帮我把咱们的家具搬进来。”
“家具?”陆砚池更加困惑了,“我们的行李不都在外面吗?”
孟昭南但笑不语。
一辆崭新锃亮,挂着大红花的“凤凰”牌自行车,出现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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