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邃,满铺在尚书府后巷每块石砖上。
云芷穿一件轻便的夜行装,整个人如同融入黑暗中的幽灵一般。
她刚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老槐树浓密的绿荫下,已经站着一个同样漆黑的身影。
是萧瞻!
他换下了那身代表储君身份的明黄常服,换上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劲装,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黑带束在脑后,整个人带着一股子与皇子身份不符的杀气。
云芷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时辰不早。”萧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感情,就仿佛这次来,并不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冒险之旅,而只是一场普通的夜游。
云芷把所有的劝阻的话又塞回了喉咙。她明白,徒劳无功的。
萧墨寒说的没错,只要为了她,萧瞻就不会拒绝任何事情。
“入口就在这里面。”
云芷没有再说话,带着他绕到后面的巷子里一个被废弃的枯井旁边。
拨开井沿疯长着的野草,她在潮湿的井壁内侧摸索了一下,手指在三块毫不起眼的砖头上按照特定的顺序用力一按。
“咔…嘎吱…”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井底传来,旁边的一块石板渐渐往里收去,出现了一个只能弯腰才能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陈腐得发霉的泥土气息,掺杂着死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萧墨寒信上说,万分凶险。
萧瞻在她身后说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太子妃。”
云芷没有回头。“我的意思就是......萧瞻的声音靠近了一些,带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跟上我。”
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先弯腰钻入了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之中。
云芷心里莫名一紧,跟进去。
暗道比想象中要窄,空气像是被揉成了团的浆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芷拿出一个火折子,点起了一盏小琉璃风灯。
昏黄的光辉洒落,四周的黑暗瞬间消退。
两人脚下的青石地砖又湿又黏,而萧瞻走在最前面,每一步落地都悄无声息。就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在捕猎。
云芷提灯走在后头,她的眼睛扫视四周,墙上的青苔很厚,水珠从石缝中不断地渗出来,滴答声在这条死气沉沉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像锤子一样砸在人的心上。
“停。”
云芷又向前迈了百来步,突然低喝一声。萧瞻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像是被塑了一样。
云芷把灯凑到地面。昏黄灯光中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躺在通道中央,距离地面仅有三寸。
如果不是她前一世接受了最严格的反侦察训练,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人眼是根本看不到的。
银线尽头处与墙壁深处的一个精细压力机括相连,萧瞻转身,目光落在了那条银线上,眉头微皱。
云芷从腰上摸出一把像柳叶一样薄的小刀,她没有割断银线,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她用极刁钻的角度将刀尖伸过去,轻轻一挑。
刀尖正好把银线拨出机括卡槽。
“咔哒”一声轻响,从墙壁里面传来了弹簧放松的声音。
危险的机关已经解除。
“你对这些很在行?”萧瞻的语气里带着探究。
“无聊的时候,看过一些杂书。”云芷随口应着,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前奏,越是往深处去,通道里面的机关越多、越狠辣。
萧瞻用掌击碎了头顶落下的巨石。
墙壁两侧激射而来的毒箭,全部被他舞动的剑鞘化作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黑幕,全都挡了下来。
忽然,云芷脚下的石板竟没有任何征兆的一空!
她整个人顿时失重,向着下方坠去!电闪之间,一只手忽的探了过来,并未直接粗暴地箍住她的腰身,而是准确无误的抓牢了她的小臂往上一提。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她下坠的趋势瞬时停止并回到地面。
他的手掌火烫隔着两层衣服依然像烙铁一样烧着她的皮肤。
“多谢。”
云芷的手臂被他牢牢抓着,心跳却快得有些失去控制。
“专心。”萧瞻还是一个字。
手一松,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从来不存在一样,转身继续往前探路。
云芷深吸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排除掉各种杂念,这条道路走错一步就等于送命。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前面一片开阔地。
一扇沉重无比的石门,堵死了去路,萧瞻走上前,伸手一推,那扇石门死死地闭合着。
他猛地一吸气,双手抵住大门,一股内力汹涌而出,他的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吱…嘎…呀…这扇重逾千斤的石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一点点的推开。
门后的情景,让云芷的呼吸顿住了片刻。连见惯了皇家珍宝的萧瞻,瞳孔都瞬间缩紧。
此地是大地下密室,并无人们想象中的各种刑具和残尸,取而代之的是堆积成山的金银。
整齐地摆着的一箱箱金块,在微弱的灯焰映照之下,发出耀眼的金光波纹。
另外,数不胜数的东海明珠、和田美玉、血色玛瑙、帝王绿翡翠等珍宝,在这时竟成了垃圾一般地随意堆放在一起,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哪来这么多的钱?”
云芷的声音很干。这不是贪腐。这是在把大周国库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
萧瞻的目光只在金银上停留了一瞬,就被密室中央一张紫檀木书桌吸引住了,他大步走了过去,云芷也立刻提灯跟了上来。
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萧瞻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这上面写的竟不是大周的文字,而是一些歪七扭八的鬼画符。
密文,云芷看了一眼就做出判断,“用作黑账记载、躲避调查的加密方式。”
云芷认识这种逻辑,前世必修的课程。这个时代密码学很原始,但万变不离其宗。
“能解?”萧瞻问。
“给我时间,可以。”云芷声音笃定。但是目前并不是这样。
萧瞻放下账本,在桌面上寻找,最后落在一个带锁的紫檀木盒子上面。
盒子小,雕刻很繁琐,锁芯也很精致。
“打开吧”,云芷催促道,直觉告诉她里面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藏在里面。
萧瞻毫不犹豫地抽出靴中的薄刃,用刀尖伸进锁眼里,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瞬时锁芯断了。
他掀开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珠宝,也没有银票,只有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当他看到那块火漆上面烙着的徽记时,云芷与萧瞻两个人的血仿佛在一瞬间都被抽干了一样。
那是一只展翅待飞、涅槃重生的凤凰图腾。整个大周,只有一个人能用此徽记。
当朝皇后,萧瞻的嫡母,云芷的姑母。云芷感觉自己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了。
此事,竟会牵连到皇后!
萧瞻的脸色已经冷到没有一点血丝,他伸出手来,手上的动作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抖动,撕开了那封密信。
信纸上面只有一个娟秀的字迹,云芷曾在无数次家书中看到过这个字迹。
但此刻,熟悉的笔墨,每一笔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边关布防图到手,云家废掉,按原计划行事,别留下后患。”
轰,云芷脑子一片空白,感觉有刀割开她的神魂。
边关布防图,云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镇守着边关,她的父亲、兄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到最后,这都是她最敬爱的姑母所设下的一个局?
为了那该死的布防图,就把整个云家当成了用完就扔掉的一枚棋子,派人去满门抄斩了?
滔天的恨意加上极致的冰冷,就像是千万根钢针一样,从她心脏里一直往四肢百骸扎进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所谓的勾结外敌、贪墨军饷的谣言,全都成了泼在云家身上的脏水。
云家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皇后盗取布防图提供掩护,一旦事情成功,云家人就惨遭灭口。
“…嘿。”。
一声细微的轻笑从云芷喉咙里传出,在这堆满了金银的地宫中回荡,格外诡异、凄厉。
萧瞻猛地抓着她的手,掌心是冰凉彻骨,“云芷冷静。”
“我很冷静。”云芷慢慢抬起头来,她的眼眸中是赤红色的,里面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团足以将世间万物全部焚烧殆尽的死寂之火。
“我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她一字一顿的看着萧瞻,声音平静到可怕。
“太子殿下,你的好嫡母,勾结奸佞、窃取兵防图,通敌叛国。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你,要如何做呢?”
萧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封信,薄薄的一张信纸在他的手指间,几乎被磨成碎片。
他是太子,自小就玩弄帝王心术,只一瞬间就想通了背后所有的恐怖关节。皇后要布防图干什么?
她一个深宫妇人,要这个东西,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她背后,有人!
有一个颠覆大周皇权的势力,有和外敌合作的力量!
这已不是党争、内斗了。
这是叛国!
“立刻带下去。”萧瞻当机立断地将密信以及几本账册统统揣进怀里。
“快回去宫里,这件事一定要立刻告诉父皇!”
云芷也明白了,家仇此时,已然变成国恨。
“走!”
两人毫不犹豫,转身欲退。
但是,在他们刚一转身的瞬间—“吱嘎—”,一阵细微而又清楚到惊人的石门摩擦的声音自来处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些细碎,但却是悠闲的足音。
有人正朝密室的方向走来!
云芷与萧瞻的动作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两人互望彼此的眼中都有浓重到极致的杀意,这个时间节点上来的是谁呢?
来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却没有半分停留,显然熟悉着这里的机关。
已经来不及跑了!
这间藏满财宝的密室一目了然,除了那堆冰冷的金币银币外,根本没别的地方可以藏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快到石门之外了。
下一秒,被萧瞻内力推开的石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松松地,慢慢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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