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群臣肃立,殿前司宣告时辰已到。
    但成德帝还没有出来,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有人低头把玩玉佩的穗子,有人轻咳掩唇,目光却不时瞥向空置的龙椅。
    殿内烛火微摇,铜漏声嘀嗒入耳,仿佛拖长了这无声的等待。
    太子卫弘宸在府上静养了二十多日,今日终于来上朝,他面色苍白却站姿笔挺,眼神冷漠而深邃。
    忽然一阵沉稳步履由远及近,明黄袍角掀动珠帘,成德帝缓步登临御座,目光扫过群臣,殿前顿时鸦雀无声。
    崔一渡看着成德帝疲惫的面容上有明显的黑眼圈,憔悴之色远胜往日。
    崔一渡不禁担忧起来。他开始懊恼自己在碧霄宫的时候,没有把袁昭鸣师父的炼药本领学会,师父没了,那种炼药之术便失传,否则就可以为君父分忧。
    成德帝轻轻抬手,声音不高却震人心魄:“你们都说说吧,郓县的春旱如何解?”
    下面立即陷入沉默。
    大舜国多山地,耕地面积有限,粮食产量本就紧绌,郓县旱情严重,周边几县情况也不好。若旱情得不到缓解,百姓恐将颗粒无收,边军粮饷亦难以为继。
    成德帝看向卫弘宸:“太子,你可有良策?”
    卫弘宸出列,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当让户部拨出专款赈济,同时开仓放粮,以解百姓燃眉之急。另请工部遣员勘察河道,疏浚淤塞,引水灌田,方可标本兼治。”
    户部尚书李维新说道:“启禀陛下,南境水灾刚过,国库耗银一百万,加上富商募捐的一百万,刚好修筑河道、勉强安置受灾百姓、恢复生产。如今国库空虚,已经拿不出赈灾的银两。”
    大皇子卫弘睿冷笑一声,越步而出:“太子殿下这是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啊。父皇,依儿臣之见,不如令地方官绅捐输助赈,既可应急,又可彰其忠义。”
    吏部尚书赵承业立即反驳:“郓县十年有五旱,官民早已困顿,官绅亦难堪重负。倘若强令募捐,恐扰民太甚,反而容易激起民变。”
    赵承业是魏太师的连襟,自然要帮着太子说话。他这一席话,把卫弘睿顶得面色铁青。
    卫弘睿强压着怒意,冷笑道:“赵大人倒是体恤官绅,可曾想过,若是耽误了农时,百姓这一年就没法过日子,届时饿死了人,流民四起,危害社稷,谁来担此重责?”
    赵承业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额角渗出冷汗。
    卫弘宸缓缓抬眸,目光如寒潭深水,“端王所言虽急,却如饮鸩止渴。官绅捐输,名为劝募,实则苛派,最终都会转嫁到百姓头上。治国之道,不在巧取豪夺,而在均平调度。”
    他顿了顿,声音清冷如霜:“儿臣愿自减东宫用度,以充郓县赈款。”
    殿内一片寂静,连铜漏声都似凝滞。
    成德帝凝视卫弘宸良久,随即轻咳两声,指尖微微颤动,缓缓道:“太子所言,存仁心,体国难,朕心甚慰。不过所需银两甚多,单靠东宫节流,那是杯水车薪。”
    一番较量下来,卫弘睿处于下风,他本想打击太子威望,却被一句‘减东宫用度’所压,心中愤懑难平,暗自骂道:伪君子,装什么大度!明道父皇不会同意,偏还做出这副姿态来博名声!
    这时,魏太师缓缓出列,白须微颤,声如古井:“老臣以为,景王殿下是修道之人,又精通术数卜筮,倘若景王出镇郓县求雨,必能感通天地,解此旱厄。”
    崔一渡听闻,心头一紧:好你个太师,真会把握时机啊,端王被将了一军,现在又拿我开刀!
    崔一渡还没说话,殿中已一片哗然。成德帝目光微动,指尖轻叩龙椅扶手,似在权衡天意与人心。
    吏部侍郎周怀安忽然趋步出列,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去年西南屯田之事,景王殿下功不可没,他卜算丰歉,十分灵验。如今郓县大旱,若是景王殿下前往灾区开坛做法,既可祷天求雨,又能拯救农耕,实为两全之策。”
    卫宏睿听闻,不禁一怔:魏党果然狡猾,此等郡县的救灾事宜,派一个三品官员前往已是屈尊,如今竟推亲王出镇,分明是要他涉险博名。若祈雨不成,便借天灾之名落井下石;若侥幸得雨,则是窃取天功,收揽民心。一箭双雕,好不阴狠!
    周怀安说完退回班列,朝魏太师递了一个眼色,魏太师眼皮微微一抬,把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殿中众人闻言,纷纷低语,似有附和之意。
    一位官员出列:“臣附议!景王殿下必定再建奇功。”
    “臣附议!”“臣附议!”接连数人出列,声浪渐起。
    崔一渡神色不动,心中开始打鼓:你们一唱一和,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当真是算盘打得好。郓县旱情紧急,我要是去装神弄鬼,岂不耽误农时?何况求雨之事,虚无缥缈,万一求不来,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朝廷昏聩?
    此时推辞,便是不忠不仁,坐视苍生涂炭,这如何是好?哎,罢了,既然你们以天意压我,我也只能顺天意,尽人事。
    成德帝问:“景王,你以为如何?”
    崔一渡整了整衣袖,缓步出列,神色沉静如水:“父皇,儿臣愿往郓县祈雨,同时还需实政救民。”
    成德帝思忖片刻,颔首道:“景王一心为民,朕心甚慰。赐你钦差之权,总揽郓县赈务,从内库调拨白银十万两,用于安置灾民、修缮水渠、恢复农事,并准你便宜行事,必要时可调用附近州县仓廪。”
    “儿臣领旨。”崔一渡跪接圣谕,额间微微冒汗。
    李维新不禁皱眉,作为户部尚书,他深知这十万两银子完全不够,景王此去郓县,又是赈灾,又是修渠,仅靠皇上的这点私房钱,无异于扬汤止沸。旱灾蔓延至临近郡县,那些地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余钱粮支援郓县。
    然而圣意已决,他不敢当廷启奏,只得暗自忧心。
    卫弘睿嘴角微扬,随即低头掩袖,遮住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太师党出狠招,让崔一渡没有退路,自己坐山观虎斗,看两边如何收场。
    他轻轻叩了下手心,心说:三弟啊三弟,这回你可别怪我这个皇兄不帮忙,天灾人祸,终究要有人来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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