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大人恕罪”带着哭腔里的颤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人心尖最痒的地方。
李稚京伏在地上,乌黑的发髻散下一缕,垂在冰凉的地面上,纤弱的肩头微微抖动,瞧着当真是怕到了极处。
顾元祁喉头一紧,心瞬间软的不成样子。
他俯身,双手落在她纤细的臂膀上,稍一用力,便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起来,我没有怪你。”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入手是女子单薄的衣料,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她骨骼的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他心念一动,想起那晚在石洞中,这副身子在他怀里的温软触感,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
李稚京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就在她被扶起的一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臂。
他的右臂上,也缠着一圈绷带。
李稚京的心陡然一悬。
顾元祁的伤在右臂,而她的在左臂。
他的绷带缠得粗糙随意,一看便是男子手笔,边缘还渗出些许暗红的血迹,虽也像是刀剑所伤。
可位置、伤痕、包扎的手法,无一处相同。
是她多心了。
李稚京暗暗松了口气,那根紧绷的弦一松,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我来江南,是有些私事要办。”顾元祁见她神色变幻,只当她还在后怕,便主动开口,将话题岔开,“倒是你,昨夜为何会去知味楼?”
提到知味楼,李稚京立刻收敛心神。
然后将此来江南的事情,如数告知,当然,没有说都是她自己一手设计的!
“回大人,我昨日同安澜姐姐一起瞧了那桃溪班的头牌,又听了许多胧郎的风言风语,臣女……臣女一时好奇,便去瞧了瞧。”
“哦?”顾元祁挑眉,“那你瞧出了什么?”
李稚京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小声说道:“臣女觉得……那不像是意外失足。”
顾元祁的目光锐利了几分。
“说下去。”
得了允准,李稚京的胆子大了些。她环顾四周,看到桌上充作摆设的笔墨纸砚,眼睛一亮。
“大人,臣女……可否画出来?”
顾元祁颔首。
李稚京走到桌案前,提起笔,饱蘸浓墨。她并未急着下笔,而是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重构着昨夜在知味楼看到的一切——窗户的位置,尸身倒地的方向,还有窗台上那几道不甚清晰的抓痕。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纤细的手腕悬空,笔尖在宣纸上迅速游走。不过寥寥数笔,一个简单的场景图便跃然纸上。一座小楼,一扇大开的窗,窗外地面上躺着一个人形轮廓,旁边还细细地描出了窗台的细节。
她的画工算不上精湛,却胜在精准,比例和位置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大人请看,”她放下笔,用指尖点着图上窗台的位置,“胧郎若是自己酒醉失足,身体会因为惯性向前扑倒,落地时应当是面朝下,离墙根也会有段距离。可衙役们说,发现他时,他是背部着地,后脑碎裂,而且离墙根极近。”
她顿了顿,又指向那几道抓痕的图示。
“还有这里,窗台上的抓痕。若是与人争执被推下,抓痕应该是慌乱而杂乱的。但那几道痕迹,虽然浅,却很平行,像是……像是有人被人强按着坐在窗台上,为了稳住身形,十指用力抠住窗台边缘留下来的。”
她抬起头,迎上顾元祁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出自己的结论:“所以臣女斗胆猜测,胧郎并非失足,也不是与人争执被推下,而是……有人从背后,趁他不备,猛地将他推了下去。”
寝殿内一片寂静。
顾元祁看着那张图,又看看眼前这个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小姑娘,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的人快马加鞭查了一天一夜,仵作验尸,暗卫探访,得出的结论,竟和她这三言两语的推测,一般无二。
“你……”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李稚京见他神情,便知自己赌对了。她连忙垂下头,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臣女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还请大人恕罪。”
“你没有说错。”顾元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说的,都对上了。”
他收起那张图纸,郑重地折好,放入怀中。这个动作让李稚京的心定了下来。
这把刀,她不仅握住了,似乎还磨得更锋利了些。
“江南水深,此事背后牵扯甚广,你不要再查了。”顾元祁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臣女遵旨。”
“若有事,可去城南的‘静安书坊’找掌柜,报我的名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用哪个化名,最后只沉声道,“就说,找顾七。”
顾七?
李稚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你……好生歇着。”顾元祁说完,又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在她手臂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去。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那道强大的气息。
夜色如墨,将城南一处僻静的宅院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
这里是顾元祁在江南的临时落脚点,明面上是富商置办的别院,暗地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客栈里,潮湿的空气混杂着血腥与霉味,令人作呕。
墙上的火把噼啪作响,昏黄的光线将一道道狰狞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桃溪班的二把手刘二被绑在一张浸过水的刑凳上,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原本还算体面的衣衫已经成了破布条。他嘴唇发白,身体不住地颤抖,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骨头还挺硬。”
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赵乾,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柄抬起刘二的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大人,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胧郎就是喝多了,自己掉下去的,跟我们班子没关系,跟小的更没关系啊!”刘二哭喊着求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赵乾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客栈的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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