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偏房里,低低的啜泣声好似泣着血。
让门外的吴商和蝉儿不禁跟着伤感。
宋老握着一个荷包,往前走了走,“孟姑娘,老太太希望你好好的。”
孟昭月看了眼那荷包,正是她走之前留下的。
纠结、痛恨、不舍。
最终,她还是紧紧攥着荷包,痛哭出声。
最后一位疼爱她的人,也不在了。
至此以后,这天地之间,只余她孤零零一人。
孟昭月跪在榻前,哭肿了双眼。
虽然知道不应该再叨扰,但却不得不借一身素衣。
缓慢行动间,纯白衣摆擦过廊下青砖,悄无声息。
她的祖母本能安享晚年,却在如此高龄受人磋磨,不得善终。
孟昭月紧攥着手,目光空落落的扫了眼回廊两侧的枯树。
她该报官,给祖母一个公道。
可劫人的是安王,涉及的是当朝九千岁。
谁敢接这个案子?
她又该报到哪儿去?
自她十五岁入宫,人间已过了十载,她竟有些寸步难行。
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看向蝉儿。
“我要带祖母回家,麻烦通报一下。”
“主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娘子再等两日可好?”
哪有停灵在别人家的道理。
孟昭月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祖母会想家的。”
说罢便越过蝉儿往前走。
找杠房,就不用麻烦他们了。
只是,门房那里早有交代,不准这位娘子出门。
“还请娘子不要为难。”
孟昭月看着身前的两人,微微蹙眉,转身便走。
“娘子,主子也是怕你出去不安全,就……”
就像祖母一样,被他连累得丧了命?
孟昭月心里狠狠一酸。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便向主屋走。
那里平日里来往的人最多。
侍卫也不少。
孟昭月再次被拦住了。
深吸了一口气,温和有礼,“劳烦通报一声,我只是想将祖母送回家。”
蝉儿站在她身后,一直给两个侍卫眼色。
但他们好似看不见。
“闲杂人等不等靠近主屋,请回。”
闲杂人?
所以为何会有被严加看管的闲杂人。
孟昭月扯了扯嘴角,眸子似无波古井。
女子直接触碰遗体,视为不祥。
她只能在榻前跪下,一眼又一眼的看着祖母。
就当,停灵了吧。
蝉儿知道劝不住,一边吩咐人将偏房挂上白灯笼,一边时刻关注着主院的消息。
白灯长燃,在孟昭月跪下的第二日深夜,轻晃了一下。
谢倾言一身素衣,脚步略有不稳,却依然独自一人站在了她的身后。
轻轻撩了下衣摆,跪坐在她身侧,“抱歉,我来晚了……”
“棺椁备好了,天亮后我们给祖母入殓好么?”
声音很轻,似怕打扰逝者,也怕惊扰了她。
枯木似的孟昭月睫毛颤了颤,似没听清他的话。
反应了半晌,终于动了动膝盖,调转身形冲他叩了个头。
“参见大人,逝者面前,还请大人莫要乱了称呼。
几日来是我多有打扰,既大人已醒,请大人准许让我带祖母回家安寝。”
她不哭不闹,安静的犹如木偶。
低着头,声音砸在木板上折回来,闷闷的。
纤瘦的身形就那样铺在他眼前,素缟着身,却烫眼。
谢倾言抬手想扶她起来,却在距离她还有一点距离时堪堪停住了。
“在这里入殓守灵不好么?”
低哑的嗓音带着无力的试探。
孟昭月身形未动,也未回话。
态度决绝。
谢倾言喉结狠狠一滚,眼前一阵阵发白却跪得恭敬。
“安王还没抓到,若是归家出殡,恐怕还会出意外,你也不想祖母不得安宁吧?”
她最看重的,无非就是祖母。
这话便是戳在她心口。
额头下的双手狠狠压在地板,孟昭月睁开双眼看了眼这一片黑暗。
有一瞬间,好似头脑短暂的空白了片刻。
可她不得不承认,若是回家出殡,哥嫂与母亲定然也不会上心对待。
而她在这府上住了这么久,想要撇清关系也不是几句话的事儿。
若真有人以此为由,反而惹了祖母不安。
“多谢大人……”
孟昭月声音很稳,既然决定了,便拿出诚意来。
她微微直起身子,紧了紧祖母留下的荷包。
以前她压根没打算用,银钱来处不正,但这也是她唯一的银钱。
左右已经银钱两讫的买卖,她就算用了也不过分。
“祖母的丧葬费,按实结算就好。”
话落,她已然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三千青丝被一块素白头巾包裹,缟袂低垂,未施粉黛的容颜似凝了霜,能与清月争辉。
只三分侧脸,就眯了谢倾言的眼。
星光悄然隐退,夜如墨溶于深潭,一点点清亮。
谢倾言的咳憋在喉,熬红了眼,“正屋灵堂布置好了,我们给祖母入殓?”
孟昭月点头应下,动了动僵疼的腿。
起身有些困难,但她紧咬着牙,不吭声。
谢倾言看着她偶尔扯动的下颌,瘸着腿上前扶她。
可几乎是一瞬间,孟昭月硬是忍着疼让开了他的手。
甚至还能快速反身一退,下颌微低,“有劳。”
语态、动作,都客气又冷漠。
仿佛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谢倾言一僵,再次站直了身子,微微往后一让。
杠房的人细致又妥帖的给老太太换好殓衣,脚先头后的出了门,送入棺椁。
孟昭月蹙了蹙鼻尖,紧跟其后,毫不在意地挥散了身前的血腥味。
谢倾言紧攥着手崩开了手腕上的绢布,鲜血染透了素衣,却不如他眸子里的清冷人影更刺眼。
“主子,伤口!快叫滕老过来。”
谢倾言抬手挥了一下,径直跟了上去。
按照时间,今日便是第三日,日出之前,便要出殡。
孟昭明作为长孙,怎么也要出席的。
谢倾言昨日夜里醒来,便叫人将他们喊了来,同时拿到了官府的讣闻。
披麻戴孝,皆为亲者。
他懂得失去亲人的痛苦,却不知道亲自为他们收敛尸身的感受。
那一把大火,烧了他镇北王府,整整三日三夜。
他埋在冰窟之下,亲眼看着她们成为灰烬,就连收敛尸骨都成了奢望。
可他拼尽全力寻回她祖母,却也只能看着她,在棺椁前枯萎。
看着孟昭月形如枯槁,谢倾言无比痛恨自己。
恨不得以身相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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