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唯一的疆域,寂静是唯一的法则。
言今背着辛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与棉絮的混合物上。脚下是未知的松软与坚硬交错,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的黑暗不断泛起恶心的波纹,仿佛整个地下世界都在缓慢旋转。左肋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只剩下一种持续的、冰冷的湿意,提醒着他生命正在悄然流逝。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如风箱,吸入的是混杂着铁锈、尘埃和辛言发间淡淡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呼出的则是带着体内热量的白雾,迅速消散在浓稠的黑暗里。
辛言的重量很轻,伏在他背上,几乎感觉不到。但这种轻,反而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她昏迷中的每一次无意识的、微弱的抽搐,每一次愈发清浅的呼吸,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随着他艰难的步履一下下收紧。他能感觉到她手臂上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即使隔着衣物,也仿佛散发着不详的低温。
还有那枚铁蒺藜。
他用从破损衣物上撕下的布条,粗糙地将其缠绕了几圈,勉强做成一个可以拖行的包裹。剑鞘的末端勾住布条结成的环,他几乎是拖着这沉重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物件在行走。金属与粗糙地面摩擦,发出“沙啦……沙啦……”的单调声响,在这死寂的通道里,是唯一陪伴他的、令人不安的节奏。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凭借残存的方向感和一丝求生的本能,选择那些似乎有微弱空气流动、坡度向上的通道。谐律器节点沉寂后,那些异常的能量波动和金属低语都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纯粹物质世界的压迫感——无处不在的、可能随时彻底坍塌的危机。
通道蜿蜒,时而狭窄得需要侧身挤过,时而开阔如废弃的大厅,堆满了无法辨认的机械残骸。他不敢使用任何光源,害怕吸引来可能存在的、依赖黑暗生存的东西,或者暴露自己的位置。只能依靠手的触摸,脚的试探,以及那几乎失效的、对空气流动的感知,在迷宫中艰难跋涉。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是一整夜。他的体力逼近极限,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液,每一次抬起都需要调动全身残存的力量。意识开始涣散,耳边出现嗡嗡的鸣响,甚至开始产生幻觉——
……仿佛听到赵教授在某个岔路口呼喊他的名字……
……看到阿明举着微弱的光源,在前面招手……
……甚至,有一瞬间,他感觉背上的辛言动了动,用她那特有的、带着讥诮的冰冷语调在他耳边说:“走错了,左边。”
他猛地甩头,驱散这些幻象,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
不能停。停下,就是永恒的黑暗。
他摸索到一处相对干燥的、由几块崩塌巨石形成的夹角,小心翼翼地将辛言放下,让她靠坐在石壁上。她的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无法看清,但触手所及的额头,一片冰凉。他解下腰间仅剩的小半壶水,摸索着凑到她唇边,小心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清水沿着她的唇角滑落,她没有任何吞咽的反应。
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重新处理了自己肋间的伤口,布料和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解开时带来一阵新的剧痛。他咬着牙,用最后一点干净的水冲洗了一下(这无疑是奢侈的),再次紧紧包扎好。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辛言旁边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
“沙啦……沙啦……”
那枚被拖行的铁蒺藜,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即使隔着几步远,他也能感受到那东西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冰冷与恶意。它像一块凝固的黑暗,吞噬着周围本就微弱的光线(如果存在的话)和生机。
他回想起辛言握住它时,那瞬间被暗红充斥的双眼,以及她手臂上蔓延的黑色纹路。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能污染谐律器,是否也能污染……人?
辛言现在的状态,仅仅是精神透支和重伤吗?还是说……
他不敢深想。
休息了片刻,积蓄起一丝微薄的力气,他重新背起辛言,勾住那沉重的铁蒺藜,再次上路。
这一次,通道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绝对黑暗的灰色。不是光,更像是……某种漫反射的、极其黯淡的微明。
有出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胸腔里闪烁了一下,驱散了部分疲惫。他加快了些许脚步,尽管每一步依旧如同踩在云端,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随着靠近,那灰色逐渐清晰。是一个向上的、被坍塌物半掩埋的通风井口。井壁粗糙,布满了锈蚀的梯架残骸,但井口上方,确实透下了一片模糊的、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天光!
终于……要到地面了吗?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然而,就在他准备奋力向上攀爬时,一阵细微的、却绝不属于自然环境的声响,从通风井上方隐约传来。
是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还有压低的、模糊的交谈声。
言今瞬间僵住,如同被冰水浇头。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通风井下方冰冷的墙壁阴影里,连背上的辛言也似乎被他骤然紧绷的肌肉惊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透过井口杂物的缝隙,向上望去。
灰色的天光下,几个穿着统一制式、深灰色防水面料外套的身影,正站在通风井口不远处。他们动作干练,装备精良,手中拿着带有幽蓝色扫描屏的仪器,正在仔细地勘查着周围的地面。其中一人的臂章上,隐约可见一个抽象的、如同书本与齿轮结合的标志。
词典阁!
他们果然来了!是在节点沉寂后,探测到了异常能量变化而来查看的吗?
言今的心跳几乎停止。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对抗,就连被发现,都只有死路一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勾住铁蒺藜的剑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井口上方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飘下来:
“……能量读数归零……节点确认沉寂……”
“……搜索幸存者……尤其是‘高价值目标’……”
“……‘编舟’大人对这里的异常很感兴趣……必须找到原因……”
言今屏住呼吸,连伤口都仿佛停止了疼痛,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像一块真正冰冷的石头,融入了阴影。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上面的脚步声才开始远去,最终消失在废墟的尽头。
言今依旧没有动,又等待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缓缓地、脱力般地松开了紧绷的肌肉。冷汗已经浸透了他残破的内衫。
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词典阁已经盯上了这里,这片区域很快就会成为重点搜索区。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象征着自由与危险的井口天光,然后,毅然决然地,背着辛言,拖着铁蒺藜,转身,再次走向了通道深处那片更加幽邃、更加未知的黑暗。
地面上或许有生路,但更有即刻的死亡。而地下,虽然黑暗无边,危机四伏,却至少……还能将背负的阴影,暂时藏匿。
他选择了继续蛰伏,在黑暗的子宫里,等待下一个,或许更渺茫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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