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林不知道薛绿在震惊什么。他以为她是跟他一样,因为这个令人意外的消息而感到吃惊。
他笑着说出了自己随父亲访友时,偶然从别人家的小辈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据说黄梦龙是黄山先生原配夫人娘家的子侄,自幼父母双亡,被无子的堂姑母接过去抚养,又被堂姑父黄山先生收为入室弟子,实际上就是养子。
无奈他的堂姑母、黄山先生的原配夫人黄氏去世后,黄山先生便与岳家生了嫌隙,一气之下离开江南,只带着一名仆人,返回了德州老家生活。
黄梦龙当时留在了家族,从此与恩师兼养父断绝音信,直到他考中举人,才得了离家的机会。
他本来想要一举考中进士,然后带着这份荣耀去见恩师,好告诉黄山先生,自己没有辜负恩师的教导。没想到他名落孙山,不久之后还听说了恩师病逝的消息,顿时悔恨不已。
他后悔自己不该推迟去见恩师的,其实他有没有考中进士,恩师都不会在乎的,偏偏他为了这点虚荣,便错过了见恩师最后一面,怎叫人不痛悔终生呢?
他便从此离开家族,搬到了恩师终老的德州,在此安顿下来,还在这里娶了妻子,开班授课,沿着恩师黄山先生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他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号,叫黄松先生,与恩师的名号只有一字之差。这么做,就象是他与恩师依然还很亲近一般。
而德州城里曾经在黄山先生门下受过教的读书人,黄梦龙都曾经一一去拜会过,想要从他们那里打听恩师生前的言行故事。
若不是黄山先生的故居乃是杜夫人陪嫁,一直在她手中,后来又传给了薛德诚,他恐怕还想搬进恩师的家里缅怀故人呢!
薛长林说完这些八卦后,又叹道:“可惜,这位黄先生不爱宣扬自己是黄山先生门下首徒,德州城里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也就只有他们几个本地的同门知晓,连七叔都不知道呢!”
薛绿转头看他:“大哥怎知道我爹不知晓此事?”
“几位先生都这么说。”薛长林道,“是黄先生请求他们不要向旁人提起的。他毕竟是黄山先生原配夫人娘家的子侄,见了黄山先生的继室夫人,难免尴尬,索性就不要提了,大家彼此当作不知道就好。”
而薛德诚作为给师母杜夫人养老的小弟子,自然也在黄梦龙先生隐瞒的名单中了。后者是担心他知道了消息,会忍不住向师母透露。
薛绿忍不住挑了挑眉。她不认为自家父亲在德州的同门与故交们,会因为黄梦龙一个新相识的请求,便向父亲以及杜夫人隐瞒黄梦龙的存在。
黄山先生门下的学生们,彼此关系融洽,情谊深厚,对师母杜夫人也是敬重有加。哪怕上辈子薛绿不曾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什么帮助,也从未有过怨恨。
那时她是罪人家眷,又自己犯蠢,被困在石家,没法向外求救,如何能怨不知情的人没有来救自己?
父亲的同门与故交们不可能隐瞒,却又告诉薛长林,他们没向薛德诚透露过消息,估计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上他们早就给父亲透过风了。
父亲在家中不曾提起黄梦龙此人,估计也是因为对方迟迟没有上门拜访的缘故。
黄梦龙一边向德州的黄山先生弟子介绍自己的“首徒”身份,一边又不去接触黄山先生的遗孀与真正的遗产继承人,鬼鬼祟祟的,叫人如何当他是同门?
杜夫人去世的时候,德州的学生们都赶往春柳县吊唁了,却不见此人踪影,难道在那种时候,他还依然觉得“尴尬”,不惜缺席恩师遗孀的葬礼么?
薛绿对黄梦龙有许多的疑惑与怨忿,在大堂兄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自己的分析、想法都说了出来。
薛长林听着听着,也觉得不对劲了:“这事儿确实有些古怪。黄山先生不但是黄梦龙的堂姑父,也是他的养父兼启蒙恩师,教养了他许多年。按照礼数,他也应该敬重师母才对,怎么好寻这许多借口,不肯去拜望恩师遗孀?”
黄山先生的原配黄氏夫人与继室又没什么矛盾。两位夫人的家族一南一北,甚至从未打过交道。黄山先生是丧妻三年后,才再续娶的。他离开岳家时还近乎净身出户,也没什么财产上的纠纷。黄梦龙对恩师的继室,又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其实他就是仗着自己是恩师原配的娘家子侄,没把续弦师母放在眼里吧?
他出身的黄家是江南书香望族。相比之下,杜夫人的娘家霍家,只能算是德州城里的中等门第,托了黄山先生的福,方才出了两个官、几个举人、秀才,论底蕴没法与黄家相比。黄梦龙面对霍家人心存傲气,也不出奇。
薛长林与堂妹小声议论着,一旁已经打了一半退婚书草稿的薛德民插了一句话:“黄梦龙对霍家还不至于入不了眼。他在德州娶的妻子,就是霍家的女儿,乃是杜夫人的族侄女。他与黄山先生一般,都做了霍家的女婿。”
薛绿吃了一惊,立刻想到,杜夫人留给父亲薛德诚的遗产中,包括了石家目前暂住的那座带花园的三进宅子。
上辈子石宝生一家同样住了进去,没人质疑过。她曾经以为,是石家撒的谎高明,住的时间又不长,因此没有引起过霍家的怀疑。
如今想来,只怕也是因为石宝生拜了黄梦龙为师,而黄梦龙又是霍家女婿的缘故。有黄梦龙替石宝生作保,后者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赶出那座宅子。
杜夫人的亲兄弟曾经在姐夫黄山先生门下读书,考中功名后出外做官,眼下应该是在蜀中宦游。
霍家其他几房的族人虽然也有读书人,但成就无法跟杜夫人这一支相比。有第二个名师大儒给霍家做女婿,霍家其他人自然要紧抱大腿了。
谁都想要步上杜夫人兄弟这一支的后尘,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而杜夫人不过是已经去世的别房出嫁女罢了,霍家除了她的至亲,谁又会在乎她的遗产继承人是否被人侵吞了产业呢?
薛绿忍不住冷笑。
石宝生真是又卑鄙,又好运气,在德州拜了个新老师黄梦龙,就能事事顺心如意。哪怕是他上辈子身份暴露,失了鲁家这门亲事,鲁大小姐也没跟他翻脸,还愿意默许他追着自己进京呢。
可惜,这辈子薛绿横插一手,石宝生不可能再有这个好运了。
就算他有黄梦龙庇护又如何?黄山先生北上返乡时,只带了一个老仆几件衣裳,几乎是净身出户。作为养子兼弟子的黄梦龙可曾露过脸?等人死了再来哭旧情,却连师母都不肯认,也好意思说自己是黄山门下?!
薛德诚可是为恩师守过三年孝,甚至不惜放弃仕途的人!他还给师母杜夫人养了老,因此极得一众同门的认可。
倘若黄梦龙为了庇护石宝生这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便拿着师门身份去欺凌迫害薛德诚的遗孤,只怕这德州城中曾经受过黄山先生恩德的读书人,都要破口大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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