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问出了那句最诛心的话。
这一刻,整个卧房都安静下来。
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两个人的影子就被拉得忽短忽长。
谢苓脸上原本的赞赏,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
她盯着林稚鱼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我予你信任,不是因为我天性善良。”
“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林稚鱼。”
她缓缓开口,叫了她的全名。
“你是个聪明人,你要是辜负我……”
谢苓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我自然有千万种手段,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但到那时,你失去的,将远不止是钱财。”
“还有你的命,你母亲的命,和你……复仇的唯一机会。”
这番话,恩威并施。
林稚鱼浑身一抖,只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一下子冲到天灵盖。
但紧随其后的,却不是恐惧。而是心悦诚服。
这才是她,兰陵公主谢苓。
杀伐决断,雷霆手段。
有菩萨心肠,亦有金刚怒目。
她不是在施舍,而是在选择。
选择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伙伴。
林稚鱼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定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谢苓,郑重地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次不是跪拜,而是长揖及地。
是士人之间,最高的礼节。
“殿下以国士待我。”
她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坚定。
“稚鱼,必以国士报之。”
谢苓笑了。
真正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小鱼儿啊,以后就跟着本宫混了。”
林稚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殿下!”
“请您自重!”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那双含嗔带怨的眸子里,其实透着笑意。
这样真好。
这一辈子,有她在真好。
夜风穿堂,吹得烛火摇曳,将那句玩笑话吹散在沉沉夜色里。
谢苓眼中的戏谑很快敛去,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她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牌递到林稚鱼跟前。
玉牌不大,通体温润,用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上面只刻了一个小小的“苓”字。
“这是?”
林稚鱼有点犹豫,没马上伸手去接。
“拿着。”
谢苓的语气不容置喙。
“若有万一,或是什么紧急的事,你拿着这个东西,去城中的醉仙居。”
“把玉牌拿给掌柜的看。”
“自会有人接应你,替你摆平所有麻烦。”
这块玉牌,代表着公主府最高的权限。
见牌如见人。
它轻飘飘的,落在林稚鱼手里,却重若千钧。
这已不是一句“以后有我”的口头承诺。
这是实实在在的保障,是一道随时都能拿出来用的护身符。
林稚鱼紧紧地捏着玉牌,手指因为太用力有些发白。
她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谢苓,眼眶又有点发热。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好。”
谢苓挺满意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时间也不早了。”“
“你呀,赶紧歇着吧,把精神养好了,十天之后还有一场重头戏要唱。”
说完,她转身,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里。
魏靖川紧随其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林稚鱼一人,立在空荡荡的房中,紧紧握着那枚尚带着谢苓体温的玉牌,久久没有动弹。
***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两道黑影在林府的屋脊上几个起落,便悄然远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穿过几条幽深的小巷子,谢苓停住了脚。
她背对着魏靖川,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
“靖川。”
“属下在。”
魏靖川的身影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冒了出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准备一下。”
谢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冷艳英气的侧脸轮廓。
“过些日子啊,咱们得演一出‘仗势欺人’的戏了。”
魏靖川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是。”
谢苓接着补充说道。
“从明天开始啊,安排几个机灵点的生面孔,让他们混到林府附近的茶寮酒肆里去。”
“我要林稚鱼和她母亲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要保证她们母女绝对安全,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
魏靖川应得干脆利落。
公主的命令,就是他的信仰。
无论这命令听上去多么荒唐,他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谢苓看着他,夜色中,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走吧。”
“回府。”
***
公主府里,静谧如常。
谢苓刚一迈进自己的院子,惊蛰就出现在她跟前,声音有些兴奋。
“殿下,沈墨醒过来了。”
谢苓的脚步一顿。
“哦?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那带我去看看。”
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安静的客房。
门一推开,一股浓重又清苦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谢苓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魏靖川一个人在门外守着。
然后她就自己走进去了。
烛光映照下,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头。
没有了黑灰,也不再是中毒后的乌青。
谢苓终于看清了沈墨的真实样貌。
那是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脸。
即便他面无血色,也难掩那份极具冲击力的俊美。
他眉如墨画,清晰而英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型狭长,眼尾天然微扬,瞳孔是极深的墨色。
左边眼角下方,还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
这颗痣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眼尾之下,为他疏离清冷的气质平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冶。
高挺的鼻梁勾勒出清晰的侧影,形状姣好却干裂的唇则透出脆弱的病气。
病容未曾折损他半分容颜,反而将那份俊秀催化成了一种独特魅力,让人一见,便再难忘记。
即便谢苓已经见多了美人,也不由得愣住了。
若说魏靖川是阳刚俊朗,崔盛是斯文俊秀,那眼前的人就更像是雌雄难辨的云影云墨。
只是少了些稚嫩,多了些成熟,也比他们更加丰神俊朗。。
瞧见谢苓来了,他就挣扎着想起来行礼。
“沈墨,拜见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更显磁性。
“不必多礼。”
谢苓淡淡地开口,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中毒太深,大病初愈,躺着吧。”
沈墨喘息了几下,终是没能撑起来,重新跌回了枕头上。
他看着谢苓,眼里满是感激。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沈墨,没齿难忘。”
这话说得客气,却也疏离。
谢苓静静地看着他,她能察觉到,这个人身上除了病弱,还有一种沉静的绝望。
是一个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眼神。
过了老半天,谢苓才慢慢开了口。
“沈公子中的毒,名字叫做‘锁喉香’。”
沈墨的瞳孔一下缩紧。
“此毒,乃是宫中秘药,等闲人,是见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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