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行的双眼被韦玄自爆的血色焰光灼得刺痛,但理智告诉他,连一瞬的悲恸都是奢侈!
“吼!”
前方,那被韦玄以生命为代价震退三步的冉怜魔傀,发出了极端不甘的咆哮。
它周身的裂纹如蛛网蔓延,灰白气流紊乱不堪,却依旧挣扎着,化作一道扭曲的残影,悍然扑向那仅剩一人高的断龙石门缝!
生路就在眼前,这邪神化身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拦住它!不能功亏一篑!”
谭行嘶哑咆哮,不顾体内翻江倒海般的伤势,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被振飞插在地上的血浮屠,与同样浑身是血、眼神却如磐石般坚定的张九极并肩而立,死死挡在了那仅剩一人高的断龙石门户之前!
门外,是苏凌月、马乙雄等人目眦欲裂的呐喊;
门内,是魔影呼啸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断龙石缓缓下降,生与死的界限正在飞速收窄。
谭行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紧握着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张九极,用最快语速吼道:
“中二病!你先走!我还能撑一招!我来断后!”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給张九极反驳的机会,体内那早已枯竭的气血再次强行燃烧,背后残破的圣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就要向着魔傀决死冲锋!
他要用自己最后残存的一切,为同伴争取那最后的生机!
然而.....
就在谭行身形将动未动的刹那!
“铿!”
一杆长枪,精准地横挡在谭行胸前,并非向前刺击,而是顺势向后一带一挑!
这一挑,时机、角度都妙到毫巅,正是谭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心神全部锁定前方魔傀的瞬间!
“你……!”
谭行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身形完全不受控制,被这股力量裹挟着,向后倒飞出门!
在空中失衡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回首。
映入眼帘的,是断龙石门轰然落下的最后景象。
在那飞速闭合、仅剩一条缝隙之中,是张九极背对着他,持枪傲立的背影。
张九极没有回头,没有告别,只有一句混合着断龙石轰鸣声,清晰传入他耳中、也回荡在门外所有人的心间的低语:
“最终章的舞台,岂容你抢走吾之荣光?”
“活下去!”
轰隆!!!
断龙石巨门轰然落地,严丝合缝!
门壁上玄奥符文瞬间亮起,厚重的玄黄光罩收缩凝结,将其与古老石台彻底熔铸为一体,化为万古不易的永恒封印!
最后的缝隙消失了。
光芒被隔绝。
声音被吞噬。
谭行重重摔落在石门之外的冰冷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半跪在地,猛地抬头,眼前只剩下那面铭刻着古老符文、散发着煌煌镇压之意的巨大断龙石,再无那道持枪而立的身影。
断龙石内外,已是两个世界。
“张九极!!!”
谭行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拳头狠狠砸在地面,留下一个殷红的血印。
苏凌月、马乙雄、卓胜等人全都僵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彻底封闭的断龙石,脸上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绽放,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以同伴自我牺牲换来的最终封印,化作了无尽的震撼与悲恸。
恶狼韦玄,爆体阻敌,死战不退!
白龙张九极,孤身镇魔,永守封印!
他们用最决绝的方式,为所有人铺平了生路,而他们自己永远留在了那片被封印的绝地之中。
现场一片死寂,然而,就在这悲壮与死寂弥漫之际....
嗡!
那刚刚落成的断龙石门,其上符文竟再次剧烈闪烁起来,明灭不定!
壁灵急促无比的声音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带着一丝紧迫:
“封印已成,此地不可久留!邪神本源躁动,空间即将闭锁!”
“所有人,凝神静气,我即刻送你们离开!准备传送!”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一道道炽白的光芒便自他们脚下亮起,包裹住他们的身躯。
下一刻,众人的身影陆续化为流光,消散在这片永恒封印的核心之地。
只留下那面巨大的石门,以及门后无人知晓的、最终的战斗与守望。
轰隆!
断龙石巨门彻底落下的巨响,仿佛一记重锤,敲碎了门内与门外两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外界同伴们撕心裂肺的呼喊、能量的余波、甚至是光线,都在这一刻被绝对隔绝。
断龙石内,封印核心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昏暗,只有头顶那巨大邪神肉瘤在缓缓搏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微弱的污秽光芒,以及脚下血肉沼泽蠕动时发出的黏腻声响。
空气凝滞,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毁灭能量残余以及……最深沉的绝望。
张九极背对着那扇将他与生机彻底隔绝的巨门,染血的长枪被他死死握在手中,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纵横交错的伤势,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韦玄自爆的血色辉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那决绝的狼啸似乎仍在耳畔回荡。
“韦玄……汝这家伙,最后倒是潇洒了一回。”
张九极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不知是笑还是哭。
“嗬……嗬……”
前方不远处,那冉怜魔傀,发出嘶鸣。
它周身的灰白气流虽不如先前汹涌,却更加狂暴紊乱!
然而,那双苍白漩涡般的眼眸,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疯狂、更加怨毒!
它死死地盯着张九极,或者说,是盯着张九极身后那扇已经封闭的断龙石门。
封印已成,它被困在了这里!直至消亡!
而眼前这个手持长枪的人类,是它无尽怒火唯一可以倾泻的对象。
“呵……”
张九极忽然轻笑一声。
噗嗤。
他将长枪插入脚下泥沼之中,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枪杆缓缓坐倒在地。
他抬起头,任由污血从额角滑落,目光却如两道利剑,直刺远处的邪神化身。
纵使山穷水尽,身躯残破,他“天北白龙”的傲骨,绝不能折!
“邪祟……盯着汝父看什么看?”
他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笑容嚣张而刺眼。
紧接着,他抬起血迹斑斑、微微颤抖的右手,对着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邪神化身,用尽最后的气力,缓缓地、坚定地.....比出了一个中指!
动作做完,他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壮举,畅快地长舒了一口带着血腥的气。
值了!太值了!
就算下一秒便魂飞魄散,能在自己的最终章里,当着这狗屁邪神的面,送上这惊天动地的一指.....他张九极,这辈子,就没白活!
“来吧!!”
张九极缓缓闭上双眼,等待着终结他生命的最后一击。
时间,在死寂中一秒秒流逝。
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唯有那令人窒息的怨毒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针,牢牢钉在他的身上。
“?”
强烈的疑惑取代了死志,他霍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前方。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原本咆哮躁动的冉怜魔傀,周身狂暴的灰白气流竟如同被无形之手梳理,开始迅速平息、收敛。
它那布满裂纹的恐怖身躯,更是从边缘开始,寸寸瓦解,化作最精纯的灰白气流,如同百川归海,倒卷而回,尽数没入头顶那庞大肉瘤的无数只瞳孔之中!
不过眨眼之间,凶威赫赫的魔傀便彻底消散于无形。
整个空间陷入了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肉瘤上那无数只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邪异眼瞳,在吞噬完所有气流后,仿佛被同一个意志所掌控,齐刷刷地....转动!
所有瞳孔的焦点,死死地、精准地,锁定在了依靠着枪杆、浑身浴血的张九极身上!
那一刻,被万千邪瞳中闪过的是复杂之色,有希冀,有愤怒。
“嗯?”
张九极眉头骤然锁紧,死死盯住那万千邪瞳。
作为年轻一代公认的翘楚,他不仅实力强悍,心智与洞察力更是远超同侪。
只一瞬间,那无数瞳孔中竭力隐藏却又无法完全掩盖的虚弱、焦躁与那一丝几不可查的贪婪,便让他贯通了所有关窍!
“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低笑,随即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笑得浑身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也毫不在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地止住笑,染血的面庞上尽是睥睨与不屑,朝着那庞大的肉瘤朗声喝道:
“汝这苟延残喘的邪秽,竟还妄想汲取吾之恐惧,以此为食,延续汝这早已该死的残命吗?!”
笑声在空旷的血肉空间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讽。
“痴心妄想!”
他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瞪大汝的邪眼看清!此刻,吾骨子里,就没有‘恐惧’这两个字!”
“纵使汝此刻能勉强汲取到一丝半缕得恐惧情绪,那又如何?”
他抬起手,毫不畏惧地指向那肉瘤上无数邪异的瞳孔,声音带着看透一切的戏谑:
“断绝了外界灵能补充,汝就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封龙大禁会一点点磨灭你的本源,抽干你的力量!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汝,死定了!”
张九极话音落下的刹那,异变陡生!
肉瘤上那无数邪异瞳孔,仿佛被这诛心之言狠狠刺中,骤然陷入了疯狂的痉挛!
所有瞳孔在同一瞬间剧烈地收缩、扩张、再收缩,速度快到留下残影,密密麻麻的眼白与瞳仁疯狂交替闪烁。
原本只是怨毒的凝视,此刻却迸发出近乎实质的狂怒与混乱,连带着整个肉瘤都开始微微震颤,束缚它的那些符文锁链发出一阵阵嗡鸣!
祂的沉默,祂的异动,无一不在印证张九极的推断....这番话,精准地撕开了祂最深的恐惧与绝望!
身为执掌恐惧的化身,祂,竟从这渺小凡人诛心的话语中,品尝到了自身权柄正在流失的恐惧!
然而张九极对那邪神的异状毫不在意,他低咳着,染血的手紧紧握住插入血肉沼泽的长枪,凭借其作为支点,挣扎着,一寸寸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
他站直了伤痕累累的躯体,任由鲜血顺着破碎的衣袍滴落,目光却投向虚无的远方,像是自语,又像是宣告:
“虽然.....吾此刻心若铁石,自是无惧。”
“可血勇终有尽时……待这股气散去,面对死亡,面对无尽的孤寂……”
他声音低沉下去,随即又猛地扬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吾,亦不敢保证,彼时是否会心生怯懦!”
“既如此......”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两道燃烧的火焰,再次狠狠撞向那无数邪瞳,嘴角扯起一抹混合着狂傲与解脱的弧度:
“不如就在此刻,在吾仍是天北白龙之时,慷慨赴死!此乃,是吾为自己选定的终幕!”
张九极话音落下的瞬间,行动已起!
他不再去看那代表着绝望与污染的庞大肉瘤,更不在意那无数锁定自己的邪异瞳孔。
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气力,都灌注到了手中那杆陪伴他多年的长枪之上。
“嗬……!”
他吐气开声,忍着筋骨撕裂般的剧痛,竟在这绝境之中,在这血肉泥沼之上,缓缓舞动起手中的长枪!
起初,动作艰涩而缓慢,枪尖划破凝滞的空气,发出沉郁的呼啸。
但渐渐地,枪势开始流转,不再是杀伐的技艺,而更像是一种古老的仪式,一场献给自己的……葬礼!
枪影盘旋,勾勒出孤高的弧线,宛如白龙巡游于将熄的苍穹;
步伐踉跄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踏在黏腻的血肉之上,竟似踏在无人能懂的祭典节拍之中。
那肉瘤之上,无数邪瞳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无法理解的一幕。
祂,由恐惧孕育,以恐惧情绪为食粮,见过无数生灵在死亡面前最不堪的挣扎、最凄厉的哀嚎。
但祂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
为何这个人类,在力量耗尽、生机断绝的绝境中,不求饶,不崩溃,反而……舞起了长枪?
祂感受不到预期中的恐惧与绝望,只有一种令祂本源都感到滞涩的、冰冷而决绝的意志,伴随着那沉郁的枪啸,在这封印空间中弥漫开来。
这超出了祂的认知,这沉默的枪舞,比任何咆哮与诅咒,都更让祂感到……不安。
渐渐地,张九极枪势开始流转,变得圆融,变得磅礴!
他一边舞动,一边放声高歌,声音沙哑却盖过了肉瘤躁动的嗡鸣:
“吾名张九极!天北之白龙!”
一枪直刺,如龙出渊,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游龙纵横十七载,笑傲红尘未逢敌手!”
枪身回旋,荡开虚无的阻碍,气势睥睨!
“当游龙汇海,海不迎我,我自来也!
落叶当归根,叶不迎我,我自归处!”
步伐转动,带起血与尘,身影在污秽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孤独,又如此高大!
“四方纵横,吾乃……真豪杰!”
长枪越舞越快,到最后,几乎化作一道缭绕他周身的银色风暴!
那是他生命之火在极致燃烧,是他意志之光在疯狂绽放!
血与汗挥洒,融入这最后的舞蹈,每一式都凝聚着他一生的傲骨、一生的不屈!
那肉瘤之上的万千邪瞳,彻底凝固了。
祂无法理解。
这超出了祂以恐惧为食的本能认知。
这个人类,这个渺小的生灵,在绝对的死亡面前,没有崩溃,没有哀嚎,没有奉献出祂渴望的绝望情绪,反而……燃烧了自己,上演了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璀璨夺目的终幕!
那是超越了恐惧的意志,是即便身死道消,也要以自身选择的姿态走向终结的骄傲!
这沉默而辉煌的枪舞,比任何力量更让祂厌恶!
终于,在那枪舞达到最炽烈巅峰的刹那.....
张九极发出一声震彻整个封印空间的长啸:
“哈哈哈哈哈!如此落幕,方配得上吾‘天北白龙’之名!”
啸声未落,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那杆陪伴他许久,被他称呼为“龙枪”的长枪,猛地掷向昏暗的穹顶!
长枪化作一道凄厉的银芒,冲开污秽的光线,在空中达到顶点后,调转枪头,携着下坠的决绝之势,如流星般坠向它的主人。
张九极双臂猛地张开,仿佛要拥抱这最终的命运。
他仰起头,凝视着那点越来越近的寒星,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噗——嗤!”
利刃贯体的闷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中。
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但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视线后方,并非眼前的绝望地狱,而是……
许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自家那间堆满了漫画书的小小店铺。
年幼的他,踮着脚尖,手指用力地指着橱窗里那本好似被光笼罩的《龙枪豪杰物语》,对着身旁温柔擦拭书架的母亲喊道:
“妈!我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时光模糊了母亲具体的容颜,却将那份毫无保留的、带着阳光暖意的温柔笑意,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好呀,我们家小九极,将来一定是最了不起的英雄!顶天立地,一枪断山河!”
母亲那带着笑意的、充满信任的鼓励声,仿佛穿透了时空,在他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刻,于耳边温柔回响。
……妈,我……做到了。
话音未落,张九极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他自己的那柄“龙枪”将他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躯向后微仰,但那双早已无力却傲骨犹存的双腿,如同扎根于大地的龙柱,硬生生支撑着不曾倒下!
长枪将他贯穿,枪尖深深刺入其下蠕动的血肉沼泽,枪尾兀自嗡鸣震颤,仿佛为主人奏响最后的龙吟。
他就这样被自己的神兵,以一种永不屈服的战斗姿态,死死地钉立在了这片封印之地的中央!
头微仰,面向那虚无的穹顶,仿佛仍在睥睨那已被隔绝的邪神。
残破的衣袍在无形的气浪中最后拂动了一下,随即归于静止。
鲜血顺着枪缨汩汩流下,渗入脚下的污秽,仿佛以最惨烈的方式,为这片绝地烙下了一道属于“天北白龙”的不灭印记。
身虽死,魂犹战!骨不折,志不摧!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那柄长枪与那具傲立不倒的尸身,共同构成了一幅极致悲壮、足以撼动任何邪魔的画面......
凡人或许渺小,但其意志,可贯苍穹!
而天北白龙,世间再无他名号又如何?不被任何人铭记那又如何?
他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自己手中的枪。
他的枪道,从来只有四字:
一往无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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