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海中,那只手稳稳握住了“夜刃”的刀柄。
真实感如潮水般涌来。
这一刻,漂泊的孤舟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岸,迷途的旅人终于看见了归家的灯火。
所有外力赋予的虚浮力量被尽数剥离,留下的,是千锤百炼的武道意志,是融于血脉的战斗本能,是守护至亲、继承父志的铮铮誓言!
“我……不是废物。”
谭行低语,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破而后立的沉凝。
“我的力量,从来就不只是谁的赐予。
恐惧幻象中,他缓缓抬头。那双恢复清明的眼眸中,不再有失控的狂怒,也不见冰冷的绝望,唯有磐石般的坚定。
“它在这里.....在我的血里,在我的骨里,在我每一次呼吸里,在我……紧握的这把刀里!”
轰!
识海之中,那柄朴素的【夜刃】骤然爆发出无量光!
那光芒并非血色,也非冰蓝,而是最纯粹、最内敛的意志之光!
光芒所及,灵魂深处的阴霾尽数驱散,邪神低语与恐惧幻象如冰雪消融。
封印核心中,僵立原地的谭行,身躯猛地一震!
笼罩在他身上的灰白恐惧气息,如同被无形之刃斩断,瞬间崩散!
他周身那原本因“邪神低语”被破而紊乱的圣血寒气,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凝实的方式重新凝聚!
不再是煞气与寒气的简单交融,而是他自身武道意志为核心,统御周身所有力量的本我之力!
“破!”
谭行吐气开声,一字出口,如惊雷炸响灵魂深处!
恐惧幻影中,血浮屠应声而现。
一刀挥落,一道凝练到极致、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刀意沛然勃发!
这道刀意,不斩肉体,不斩能量,专斩虚妄,专断心魔!
“嗤啦!”
眼前无比真实的恐怖幻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卷,剧烈扭曲后,彻底崩碎!
谭行双目豁然睁开,眼中精芒如电,一闪而逝。
视野恢复,血肉沼泽中,众人仍深陷各自的心魔幻境,面容扭曲,苦苦挣扎。而那布满邪异眼瞳的庞大肉瘤之后,象征着绝对封印的断龙石,依旧散发着古朴沉重的微光。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那些由邪神力量凝聚的恐惧魔影,已然察觉到了这个“异类”的脱困!
它们立刻舍弃了那些仍在持续“产出”恐惧的“资粮”,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挣扎扭曲着绕过无法动弹的众人,从四面八方朝着谭行.....
这片沼泽中唯一的清醒者......疯狂扑来!
这些邪神眷属的目的明确无比:沉沦者的恐惧,才是神明渴望的食粮。
而这个挣脱牢笼的变数,必须立刻清除!
刹那间,魔影幢幢,腥风扑面。
谭行眼中寒芒暴涨,面对汹涌而来的魔影浪潮,他不退反进!
手中血浮屠仿佛与他新生的意志共鸣,骤然爆发出炽烈血光!
他身形如电,悍然冲入魔影群中!
刀光乍起,如血色风暴席卷八方!每一刀都精准、狠厉,蕴含着斩破虚妄的坚定意志。
魔影触之即溃,发出无声的哀嚎,纷纷爆散成道道灰白气流,惊慌失措地逃回肉瘤上那无数蠕动的邪瞳之中。
不过片刻,刀光敛去。
原本魔影重重的血肉沼泽,为之一清。
只剩下持刀傲立的谭行,以及周围那些仍在与心魔搏斗的同伴。
他手腕轻轻一振,血浮屠发出一声清越刀鸣,将刀身沾染的最后一缕灰白邪气彻底震散。
踏步向前,仰头直视那布满邪瞳的庞大肉瘤,谭行嘶声长笑,声震四野:
“来啊!就这点斤两,也配称‘神’?”
话音在这死寂的血肉沼泽中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下一瞬,那巨大的邪异肉瘤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其上密布的无数邪瞳骤然猛地圆睁!
瞳孔深处,混乱被一种清晰无比的暴怒之色取代,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毒刺,狠狠钉在谭行身上,欲要将他撕碎。
“嗯?”
谭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情绪的变化,他非但不惧,嘴角反而扯起一抹凶戾的弧度:
“有意识?你们这些所谓邪神,原来也会有情绪……原来也会被激怒?”
他顿了顿,感受着手中血浮屠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内心深处那股新生的、无惧一切的意志。
他迎着那足以令灵魂冻结的愤怒注视,一字一句:
“那么,以恐惧为食粮的你……自己,可曾品尝过恐惧的滋味?”
“嗡”
谭行话音落下的刹那,血色肉瘤上所有邪异眼瞳剧烈震颤!
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稠邪意如浪潮般席卷开来,令整个空间都为之凝滞。
祂,自无穷生灵恐惧意念中诞生的意志集合体,执掌恐惧权柄。
只要这世间尚存一丝恐惧,祂便亘古不灭。
然而,千载之前,祂遭遇到了一群无法理解的“食物”。
那是一群强大的人类,他们竟敢直面于祂!
无论祂如何编织绝望幻境,都无法从他们身上汲取到半分恐惧。
祂清晰地“看”到,那些人一旦察觉自身流露出丝毫惧意,便会毫不犹豫地自断生机,以死亡彻底断绝祂的食粮!
那一战,祂最终被封印于此。
此地生灵绝迹,祂无从吸收恐惧之力,如同无根浮萍,神格本源被禁制日夜抽取、炼化。
两千多年的漫长消磨,祂的权柄近乎消散,神格本源亦濒临彻底破碎。
但就在祂即将归于永恒的沉寂时,一股冥冥中的联系让祂感应到了诞生之地的本源气息!
借此,祂硬生生从陨灭的边缘挣扎回来,不再是无源之水,得以缓缓吸收这丝本源之力修复自身。
祂坚信,终有一日能脱困而出。
而此刻,竟有生灵再度踏足这片封印之地!
这意味着,祂终于能重新汲取恐惧,重固权柄!
可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竟让它再次感受到了与千年前如出一辙的气息.....
没有恐惧,没有畏缩。
祂赖以存在的根基,再一次……轰然崩塌!
若不是被这两千载的封印日夜消磨,致使恐惧本源近乎枯竭,祂何至于虚弱至此!
纵是显化这些微不足道的恐惧魔傀,如今都变得如此艰难......
这些孱弱不堪的造物,与祂全盛时期麾下那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悸军团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你倒是说啊!你会害怕吗?杂碎!!!”
谭行再次怒吼,但那邪瞳的剧颤已是最好的回应。
他嘶声怒笑,声如炸雷,周身凝练的意志与血气轰然爆发,化作一道血色闪电,人刀合一,悍然斩向那战栗的肉瘤!
看着谭行冲来的身影与那夹杂着不屑与凶戾的质问,无尽的愤怒在邪神意念中翻腾。
“恐惧”……祂会恐惧吗?
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是对祂权柄最恶毒的亵渎!
“嗡”
整片血肉沼泽剧烈地沸腾、收缩,那巨大的肉瘤上,无数邪瞳因极致的愤怒而充血,化为一片暗红。
一股远超先前,带着古老、腐朽、却依旧磅礴的意志轰然降临,死死锁定了冲来的谭行。
“食物...食物...!”
一道模糊不清,却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的咆哮震荡开来。
血肉沼泽中,那些仍在幻境里挣扎的众人齐齐喷出一口鲜血,幻象虽未破,但他们承受的压力骤然倍增。
正在冲锋的谭行首当其冲,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气血一阵翻涌,但他腰杆挺得笔直,手中血浮屠嗡鸣不止,血光大盛,硬生生将那精神冲击大半斩开、化解。
他被这股强横的精神冲击阻住了冲势,身形一顿,看向那血色肉瘤,咧开嘴,笑容愈发狰狞:
“看来……我说对了!你果然也会害怕!就凭你也配当'神'?真没一点逼格!”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股精神冲击虽强,却给人一种外强中干、后继乏力之感,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空有骇人骨架,内里早已亏空。
祂太虚弱了。
两千多年的封印消磨,几乎榨干了祂的神格本源。方才为了同时困住这么多人,制造足以引发内心最深层次恐惧的幻境,已然是祂调动了残余的大部分力量。
此刻被谭行彻底激怒,不顾一切地施压,反而让马乙雄他们所面对的那些虚幻的恐惧幻境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处甚至出现了扭曲和裂痕。
谭行转头望去,发现他们原本极度挣扎痛苦的面庞,似乎平和了些许,甚至有几人眼皮微动,有了苏醒的迹象。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变化,瞬间明悟。
这邪神,已是强弩之末!维持这大范围的恐惧幻境,对现在的祂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维持不住了吗?老东西!”
谭行暴喝,声音带着毫不留情的嘲讽:“你的小丑把戏,就要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众人周身那无形的恐惧力场,猛地一阵紊乱,如同破碎的镜面,骤然出现了无数裂痕!
“呃……”
“啊!”
血肉沼泽中,马乙雄、卓胜、张九极等人先后惊醒,一个个面色惨白,汗出如浆,眼神中还残留着未能散尽的惊悸。
他们茫然环顾,看到持刀而立、气势冲天的谭行,以及前方那散发着无尽恶意与愤怒的恐怖肉瘤,瞬间明白了局势。
笼罩在他们意识的恐惧幻境,破了!
然而,就在众人脱困的这一刻,那巨大的肉瘤发生了诡异至极的变化。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恶意,如同潮水般倒卷而回,向内疯狂汇聚。
肉瘤表面那无数蠕动的邪瞳,光芒迅速暗淡、熄灭,仿佛其中的力量被强行抽离。
就连肉瘤本身,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瘪,仿佛被瞬间掏空了内里。
祂放弃了维持大范围的幻境,祂将恐惧神格中仅存的那点本源力量,彻底燃烧!不是为了制造恐惧,而是为了……极致的毁灭!
毁灭这个一再挑衅神威,让祂回想起不堪往事的蝼蚁!
“轰隆隆!”
干瘪的肉瘤中央,一团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白之气开始旋转、膨胀。那灰白之气并非虚无,其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哀嚎、挣扎,有人类,有巨兽,还有种种奇形生灵……
那是祂吞噬了无数生灵后,凝聚而成的最精纯的恐惧本源!
灰白之气剧烈蠕动、拉伸,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人形轮廓。
与此同时,一股沉重、古老、带着金石铿锵之意的肃杀之气,开始弥漫开来,这股气息与邪神本身的混乱邪恶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谭行瞳孔骤然收缩,他从那逐渐成型的人形轮廓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终于,灰白之气彻底凝固。
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于谭行众人面前。
玄色古袍残破垂落,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风骨,宽大衣袖在死寂中无风自动,其上黯淡的云纹符箓隐约流转着过往的光辉。
墨色长发如瀑垂落腰际,仅由一截苍白的未知骨簪松散束起部分。
他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水雾般的朦胧之后,只能依稀辨出清癯的轮廓与优美的下颌线条,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然而,与这身飘逸出尘的练气士装扮形成撕裂般反差的......是那双眼睛。
那绝非人类应有的眼眸,而是两团缓缓旋转、由最精纯恐惧本源凝聚的苍白漩涡。
漩涡深处,倒映着众生沉沦、万物凋零的可怖景象,只需瞥上一眼,便足以令心志不坚者心神失守,永堕幻境。
他手中并无实体兵刃,唯有一道不断扭曲、伸缩的灰白气流,凝聚成一柄古朴长剑的形状。
“冉怜……王子?!是您……怎么会是您?!”
正准备再度搏命的谭行,身形猛地一顿,硬生生刹住冲势。
一旁的马乙雄、卓胜、张九极等人更是瞳孔地震,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难以置信。
“王子?”
那个自生灵恐惧中诞生、操控众生心魔、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邪神化身……这个正散发着寂灭与不祥气息的魔傀,竟曾壁灵被尊称为……王子?
“前辈,您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行目光如炬,死死锁定半空中那气息仍在不断攀升的魔傀,在心念中疾声追问。
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内心却已掀起滔天巨浪。
壁灵的声音带着跨越千载的沧桑与哀伤,急速在众人心湖中化开一段被尘封的真相:
“他……便是两千年前,亲手终结此魔的英魂之一啊!”
“眼前这具魔傀之躯,其核心……正是吾武卓国人王......冉悯陛下唯一子嗣!”
“两千年前,冉悯人王率举国修士耗费无数代价,终于将此魔牵制在此,但在此地布下【封龙大禁】,必须以一位心志至坚至纯的强者神魂为引,主动融入封印核心,方能彻底活捉锁死此獠!”
“当时,年仅弱冠的冉怜王子,就有着结丹期的修为,却是万载难遇的【赤子道心】,心思纯粹,意念至坚。
唯有他……唯有他才能承受主动敞开识海,接纳并引导天魔意志那无边无尽的恐怖反噬!”
“于是……于是王子他,甘愿化作阵眼!他主动放开识海,勾引出自身的恐惧与执念,以自身为诱饵,将无边恐惧引入己身,再以毕生修为与神魂为锁,硬生生将这邪物拖入了这永恒的封印核心!”
“我至今……仍清晰记得王子最后那道传遍识海的神念……”
壁灵的声音哽咽:
“他说:‘父王,诸君,怜先行一步。唯愿以此残躯,燃尽恐惧,换我武卓,万世清明!’”
“他成功了,邪神被封印了。但王子他自己……
“他的肉身在恐惧洪流冲刷下早已湮灭,他的神魂为成全面阵眼亦燃烧殆尽……
唯留下那最初被主动引出,继而被邪神污染、扭曲、无限放大的最后一丝‘恐惧意念’......”
“吾等本以为,王子的这缕意念早已随岁月消散……万万没想到,这天魔如此恶毒!
它竟将这缕代表着牺牲与守护的恐惧之意,这王子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强行熔炼,扭曲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一具空有王子形貌与力量,却只为执行毁灭的傀儡!”
壁灵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
真相如同九天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
一时间,偌大的血肉沼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魔傀周身散发的灰白气流在无声扭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玄袍身影之上,心情复杂难言。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消灭的敌人,更是一段被肆意践踏的悲壮史诗,一个被永恒玷污的高洁英魂!
谭行胸膛剧烈起伏,他凝视着那双苍白漩涡,仿佛能穿透两千载时光,看到那个风华绝代的王子,是如何带着决绝的微笑,坦然步向永恒的牺牲。
“原来……是这样。”
谭行喃喃自语,他手中的血浮屠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激荡的心绪,发出低沉而悲悯的嗡鸣。
他脸上先前的战意与凶戾缓缓收敛,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炽烈的情感在胸中涌动、凝聚....
那不是退缩,而是源于灵魂最深处的……
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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