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这一病,便在主院静养了两日。王府上下似乎也随着主人的沉寂而放缓了节奏,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宋清雁作为王妃,没什么事倒是乐得清闲,除了每日例行公事般地去主院外间问个安,便是窝在自己院里核对账目,或是对着窗外发呆。就是脑子里时不时闪过沈淮川那张倦怠的脸。
第二日晌午,宋清雁刚用过午饭,正打算小憩片刻,春桃便脚步匆匆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娘娘,宫里来人了,是李德全李公公,说陛下宣王爷即刻进宫。”
宋清雁的心猛地一沉。即刻进宫?沈淮川那身子,分明还未恢复元气,皇帝这个时候宣他,能有什么好事?
她立刻起身:“王爷那边……”
话音未落,阿亦已经像一道影子般出现在院门口,脸色比平日更冷硬几分:“王妃,王爷让您准备一下,一同进宫。”
“我也去?”宋清雁一愣,沈淮川这状态还要带她去?
“是。”阿亦言简意赅。
宋清雁不敢耽搁,迅速换了身符合规制的王妃正装,赶到府门时,马车已然备好。沈淮川正被两名小厮搀扶着上车,他今日穿了一身亲王常服,颜色深沉,更衬得他面无人色,但腰背却挺得笔直,强行撑起了一派皇家威仪。看到宋清雁,他只极淡地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便弯腰钻进了车厢。
马车一路疾行,车内气氛压抑。沈淮川闭目靠在软枕上,一言不发,薄唇紧抿,似乎连呼吸都在刻意放轻,以节省力气。宋清雁坐在他对面,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以及搭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的手。
她心里有点难受,却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做,只能默默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沈淮川眼皮未抬,却准确地伸手接过,哑声道:“给我这个做什么?但是多谢。”
这是他今日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说别的话。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了软轿,直入内宫。御书房外,李德全早已候着,见到他们,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今日看起来格外刺眼。
“王爷您可来了,陛下等候多时了。”他目光在沈淮川脸上转了一圈,语气关切,“哟,王爷脸色瞧着不大好,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沈淮川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平日里那点玩世不恭的调调:“劳李公公挂心,老毛病了,死不了。皇兄急着见臣弟,总不能因为这点小病耽搁了。”
他说着,竟不用人搀扶,自己稳稳步入了御书房。宋清雁连忙跟上,手心捏了一把汗。
御书房内,皇帝沈故正伏案批阅奏折,听到通报声,才缓缓抬起头。他目光先是落在沈淮川身上,锐利如鹰隼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淡淡道:“来了?瞧着是清减了些。朕听闻你前几日又病了?可传太医瞧过了?”
沈淮川行礼:“谢皇兄关怀,不过是些陈年旧疾,发作两日便无碍了,那些庸医能治什么?”
“既知是旧疾,便要好生将养。”沈故放下朱笔,语气听不出喜怒,“总是这般反复,倒让朕这个做兄长的放心不下。说起来,你及冠在即,封地之事却迟迟未定,朕思来想去,还是得问问你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果然又回到了封地上。宋清雁的心提得更高了。
沈淮川脸上适时的露出几分惭愧和依赖:“臣弟愚钝,于这些实在不甚了解。皇兄见识远博,定能为臣弟挑选一处极为富庶安稳之地,臣弟全凭皇兄做主便是。只求离明都不必太远,方便臣弟时常回来向皇兄请安,也让皇兄能时时看顾臣弟这破败身子才好。”他说话间,气息似乎有些不稳,微微喘息了一下,更显得脆弱不堪。
沈故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朕自然为你考量。只是近日朝中颇多杂音,有御史弹劾你扰乱市井,还有人说你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行为不检,实在有损皇家颜面。淮川,你虽身子不好,但既享亲王尊荣,也该有些分寸才是。”
宋清雁心头一紧。小年夜赌场的事,还有之前醉月楼的事,果然都被捅到了皇帝这里,而且专挑沈淮川最虚弱的时候发难!
沈淮川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懑,声音也拔高了些,却因中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皇兄明鉴!臣弟冤枉!定是那些小人见不得臣弟好,故意构陷!臣弟病中烦闷,不过是让下人去寻些新奇玩意儿解闷,何时纵仆行凶了?至于那醉月楼……臣弟更是听闻其内琴音乃明都一绝,抱病前去,只为聆音涤虑,怎就成了行为不检?”
他情绪略显激动,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微微摇晃,似乎随时会倒下。
沈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摆摆手,语气放缓,仿佛懒得再计较:“罢了罢了,朕也就是提醒你一句。你既身子不适,这些琐事朕自会替你挡了。只是日后须得谨言慎行,莫再授人以柄。封地之事,朕再斟酌。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吧,瞧你这脸色,一阵风都能吹倒了。”
“臣弟谢皇兄体恤。”沈淮川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弱下来,带着浓浓的倦意,由宋清雁和阿亦一左一右扶着,行了个礼,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坐上回府的马车,沈淮川一直挺直的脊背才猛地松懈下来,重重地靠在车壁上,额际冷汗涔涔,闭着眼,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宋清雁拿出帕子,想替他擦汗,手却停在半空。
沈淮川却仿佛有所觉,闭着眼,极轻地哼笑了一声,气息微弱:“……又吓着了?”
宋清雁看着他那副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虚弱模样,再回想方才他在御书房里那番表演,心里五味杂陈。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
“撒谎。”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