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薇当然不只是去做笔录那么简单,她是去帮着警察审问的。
裴望舟说过,他听见王主任与人通电话才察觉不对劲,进而偷偷调查出蛛丝马迹,就说明王主任背后还有人,不止那位康局。
医院本是救死扶伤之地,却偷偷搞这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交易。
自然是为了利益。
步薇没那么多耐心,她直接给王主任和院长用了真言咒,两人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红十字会每年会给我们医院提供哪些器官捐献协议的资料,户口信息就更简单了,康局跟我们合作已久。任何手术,无论大小,哪怕只是拔颗牙,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上了手术台,生死自然由医生说了算。碰上撒泼的,大不了就赔点钱,再不依不饶,康局自然会解决。”
王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透着漠然与无畏,每个字都充斥着对人命的轻视和散漫。
作恶的人,从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负责审讯的警察满脸怒容,恨不能一枪崩了他。
隔壁审讯室里,院长知道得更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六年了吧。”
“受害者多少?”
“记不清了。”院长神情麻木,带着点厌倦,“我们的指标是每个月至少一个,年底会统计总数,今年还没统计过。”
“越有钱的人越怕死,他们出手大方得很。”王主任眼里都是贪婪,“那些个长寿的富豪,都换过器官,有些还换了好几次。他们可谨慎得很,至少要准备两三个样本,选择与自己适配度最高的,捐赠者当然越年轻身体越健康的越好。还有的富豪觉得麻药对身体有影响,要求捐赠者活体解剖。我们医院可干不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都是死了以后再取出来的。”
活体解剖…
连警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恶人之上还有更恶。
何处才是底线?
“像汪烁那种被迫献血的有多少?”
王主任脸色更散漫了,还透着些鄙夷和嘲弄,“那当然就更多了,这个世上最不缺想做好事的傻子。明明自己也是个打工人,却还有心思去同情另一群打工人,真是可笑。他们活着对社会也没有太大贡献,不如贡献给真正有能力的人。那些有钱人是没什么良心,至少每年给国家提供的税收还是很可观的。”
一字一句,冰冷无情,让人脊背生寒。
“不过有熊猫血型的人确实少,现在网络宣传力度大,通常有这种血型的人,家里都比较谨慎,轻易不向外透露。那个姓汪的也是倒霉,他是外地人,父母都不在身边。一般这个年纪的大学生道德感比较高,不会轻易闹事,医生说不许陪护跟着他也只能遵从。又是晚上,抽干了他的血也没人知道。然后就随便编造个什么特殊病例,直接送手术室。等他父母赶来,一切早就尘埃落定。”
也就是说,汪烁如果今天没逃出来,又刚好碰见步薇和裴望舟。他不止要被抽干血,只怕死前还会被迫签下器官捐献协议。
汪烁得知这一切后,打了个寒颤,内心升起一股后怕的情绪。
他可差点就小命不保了。
裴望舟将自己收集来的所有证据提交给了警察,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内心反而更为沉重。他看着漆黑的夜晚,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还有不到六个小时就天亮了。可那些长眠地下的冤魂,再无法得见这世间光明。
“从前我总觉得医者仁心,却没想到,救人的手术刀,也可以成为杀人的凶器。”
他眼神沉痛悲悯,“这世间最大的恶,大概就是同类相残。”
步薇少见的愣了下。
“你说什么?”
裴望舟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勉强笑了笑,“抱歉,我就是发发牢骚,大师别见怪。”
步薇没说话。
她在想裴望舟刚才那句话。
世间最大的恶,就是同类相残。
想起开直播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人有所求,是因有欲。欲生贪念,进而衍生爱恨嗔痴怨。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
可人类自有一套规则,将同类分为三六九等,壁垒分明。
焉能人人皆如意?
无情道,摒弃私欲私情,方可做到真正的公正无畏。
可她并非无情。
她想念师父,想念师兄师姐,怀念从前在天玄宗的日子,她也喜欢粉丝赤诚的信任和维护。
这些纯粹的情感,不该是她修行之路的阻碍。
步薇忽然问,“那些人都与你无亲无故,反而捅出来后会给自己带来大祸,既无利益又无情分。等时过境迁,兴许连记得你的人都少了。更或者,还会有人说你愚蠢,不自量力。你大可以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做好自己的本分,没人会说你什么——为什么要去做这个出头鸟?”
“因为信仰。”
裴望舟认真的看着她,说:“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权势背景。但我的血是热的,我不聋也不瞎,我还有良心。这世间有许多看不见的恶,就像这黑夜,哪怕万家灯火,仍旧无法冲破屏障,亮如白昼。可如果没人点灯,就不再有光明。我知道人性难测,但我也相信世间自有公道,相信邪不胜正。若长夜无明,我愿意做第一个点灯人。”
若长夜无明,我愿意做第一个点灯人。
步薇内心颇受震动。
人性多丑陋,可也有大善。
例如想为女鬼伸冤却发现被骗的路可心,过马路扶老奶奶却被讹上的陈媛,收留闺蜜却惨遭背叛的冯静姝…从前她的侧重点都在那些为恶的人身上,却忽略了恶的背后,还有一颗颗赤诚的善心。
医院那些冰冷的交易背后,站着一个正直无畏的裴望舟。
他的善,是大爱。
步薇明白了。
无情道,并非无情无欲,而是博爱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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