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奉天殿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句“为什么会这样”的低语，如同鬼魅般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朱棣依旧瘫坐在龙椅上，双目失神，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痛苦，茫然，然后是羞辱。
一种被命运，被后世，被那几艘破船当众扇了耳光的巨大羞辱感，从他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他，永乐大帝，御驾亲征，五征漠北，打得蒙古人闻风丧胆。
他，派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宣扬大国威严，四海之内谁敢不服。
他自认是千古一帝，功绩不输秦皇汉武。
结果呢。
天幕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无敌舰队，在家门口溜达了一圈，完美错过了能让整个华夏吃饱饭的金山。
而一个叫哥伦布的欧洲二愣子，坐着三条随时会散架的渔船，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了。
这算什么。
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股灼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从朱棣的胸膛里轰然炸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茫然与痛苦。
他不是一个会沉溺于遗憾的人。
遗憾是弱者的情绪。
他只会愤怒，然后把让他愤怒的东西，撕成碎片。
“砰。”
一声巨响，朱棣一拳狠狠砸在龙椅的扶手上，那坚硬的金丝楠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满朝文武吓得一个哆嗦，齐刷刷跪了下去，头埋得更深了。
他们能感受到，皇帝身上那股熟悉的，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煞气，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拿来。”
朱棣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旁边的太监一脸懵，不知道皇上要拿什么。
“那张图，天幕上的那张世界地图，给朕拿来。”
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几个小太监合力抬着一幅巨大的，刚刚用最快速度临摹下来的丝绸卷轴，小心翼翼地在丹陛之下展开。
那是一张从未有过的世界地图。
大明，朝鲜，西洋诸国，帖木儿帝国，红色的航线代表着郑和的足迹。
而在那片广阔无垠的东方大洋的另一头，一片陌生的，巨大的，被天幕标记为“美洲”的绿色大陆，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朱棣走下龙椅，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死死盯着那片绿色的土地，眼神像一头饿了十天的狼。
土豆。
玉米。
红薯。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三样东西。
有了它们，大明的百姓就再也不会挨饿。
有了它们，他北伐的粮草就再也不用发愁。
有了它们，大明的人口可以翻上几番，成为这颗星球上真正无可争议的主宰。
而这扇通往天堂的大门，就因为后世子孙的一句“片帆不得下海”，被亲手关上了。
一群蠢猪。
朱棣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又骂了自己一句。
为什么当初没让人再往东边探一探。
哪怕只是多走几步。
“传郑和。”
冰冷的三个字从皇帝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片刻之后，身材高大的郑和快步走入大殿。
他刚刚才在天幕上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万国敬仰的航海家，变成了与宝山失之交臂的遗憾之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可当他看到皇帝的眼神时，他知道，自己的那点情绪，根本不值一提。
眼前的皇帝，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郑和。”
朱棣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张地图上，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片名为“美洲”的大陆上。
“你看见这片地了吗？”
郑和顺着皇帝的手指看去，心头一震，躬身道。
“回陛下，臣看见了。”
“天幕说，那里有神物，能亩产万斤，能养活我大明亿万子民。”
“臣……也看见了。”
郑和的声音有些干涩。
朱棣缓缓转过身，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自己最信赖的臣子。
他没有再提什么哥伦布，也没有再提什么海禁。
那些过去的，让他感到羞辱和愤怒的东西，都已经被他踩在了脚下。
帝王，永远是向前看的。
“朕的宝船，还能出海吗？”
郑和心中巨浪翻涌，他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胸中的热血也跟着燃烧起来。
“能。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麾下的舰队，随时可以扬帆。”
“好。”
朱棣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他指着那片新大陆，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给你一个新任务。别管什么西洋了，那些弹丸小国，不值得我大明的舰队再去炫耀。”
“朕要你，组织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带上最好的水手，最多的士兵，最充足的补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奉天殿。
“去，给朕穿过这片大洋，找到它，找到那片新大陆，找到那些神物。”
“把它们，全都给朕带回来。”
郑和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朱棣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那股力量几乎要将郑和捏碎。
“哥伦布能用三艘破船找到它，我大明的宝船，没有理由找不到。”
“朕不管你要用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朕要让太阳升起的地方，插上我大明的龙旗。朕要让所有生长神物的土地，都成为我大明的粮仓。”
朱棣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野望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
“朕的舰队，要让太阳所照之处，皆为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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