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钩子:暗夜下的觉醒——寒窗前的彻悟与决断
腊月的夜,寒意透过窗纸渗进芙蓉院,李瓶儿裹着一件厚缎夹袄,依旧觉得指尖发凉。吴月娘夺子的风波虽被西门庆一顿怒吼压了下去,可那股森冷的恐惧,却像缠在骨头上的寒气,怎么也驱不散。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底的青黑遮不住,嘴唇也没了往日的血色,唯有抱着孩儿时,眼神里才会透出一点活气。
这几日,她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西门庆那日的维护,她不是不感激,可感激过后,更多的是清醒的寒意。她看得明白,官人护着孩儿,一半是父子天性,一半是碍于“颜面”——他西门庆的嫡子,岂能被正室随意夺走?可那份维护里,没有多少对她的关切,反而藏着挥之不去的疑虑。前几日她抱着孩儿去给吴月娘请安,路过书房时,听见西门庆跟来保说“最近别让六娘带哥儿到处走,省得惹是非”,那句话像根针,轻轻扎在她心上,让她彻底明白:官人的庇护,就像春日里的蛛网,看着密,实则脆弱得很,一阵风就能吹破。
夜已深了,更夫的梆子声从院外传来,“咚——咚——”,敲了两下,是二更天了。奶娘如意抱着官哥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声说:“娘,哥儿吃了奶,睡熟了,要不要抱去暖阁?”
李瓶儿点点头,看着如意怀里的孩儿——小脸红扑扑的,睫毛长长的,盖着眼睑,小嘴巴偶尔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好梦。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孩儿的脸颊,温温热热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软,也更坚定了想法:这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的念想,她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西门庆身上,她得自己护着他。
“如意,你把哥儿抱去暖阁吧,仔细盖好被子,别着凉。”李瓶儿轻声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不用过来伺候。”
如意应了声,抱着孩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特意给李瓶儿披了件披风:“娘也早点歇着,别熬坏了身子。”
屋内只剩下李瓶儿一人,烛火摇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窗缝——外面的月色很淡,像蒙了层纱,院中的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夜空,像张牙舞爪的鬼影。寒风灌进来,带着雪粒子的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头脑却愈发清明。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她低声自语,指尖深深掐进窗棂的木纹里,木头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更清醒,“吴月娘明着抢,不成;潘金莲暗地里使坏,没停过……官人呢?”她想到西门庆近日看她的眼神,那种带着审视和犹豫的眼神,心头一阵刺痛,“官人的心思,现在就像天上的云,一会儿晴,一会儿阴,谁也摸不准。”
她转身,目光落在屋角那口描金漆红的陪嫁箱笼上。那箱子是她当年从花家带来的,用的是上好的樟木,外面刷了红漆,描着缠枝莲的纹样,这么多年过去,漆色虽有些暗淡,却依旧结实。箱子里除了她的首饰、衣服,还有些花子虚留下的旧物——当年花子虚出事,家产大多被查抄,只有些不起眼的小物件,被她悄悄藏了下来,没想到现在竟可能派上用场。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突然亮了起来:她得为自己和孩儿留条后路。万一有一天,这西门府待不下去了,她总得有个地方去,有口饭吃,不能让孩儿跟着她受苦。
她走到箱笼前,蹲下身,手指拂过箱子上的描金花纹,回忆涌上心头——当年她嫁花子虚,也是风风光光的,花家虽不如西门府富贵,却也安稳,花子虚待她虽不算情深,却也不曾让她受这般委屈。可如今,花家没了,她只能在西门府里,像棵无根的草,风吹雨打都由不得自己。
“不能再这样了。”她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唤道:“绣春。”
绣春是她从花家带过来的丫鬟,今年十六岁,性子沉静,话不多,却最是可靠——当年花子虚出事,府里的丫鬟大多跑了,只有绣春跟着她,不离不弃。听到李瓶儿的声音,绣春立刻走了进来:“娘,您叫我?”
“你去把外间的门锁上,再去看看暖阁那边,如意是不是睡着了,别让人过来打扰。”李瓶儿的声音压得很低,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绣春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地去了。很快,她回来禀报:“娘,门锁好了,暖阁那边如意已经睡熟了,我特意嘱咐了守夜的小丫鬟,别靠近内室。”
李瓶儿点点头,走到箱笼前,打开了上面的铜锁——锁芯有些生锈,拧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掀开箱盖,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锦缎,上面放着她的首饰盒、几件压箱底的绸缎衣裳,还有些旧书信。她没理会这些,伸手往箱底摸去,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一个紫檀木匣子,巴掌大小,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
她把匣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折叠整齐的旧信札,一方磨损的象牙私印,还有一小叠泛黄的纸——是田契和房契。这些是花子虚早年在京郊置下的产业,一块三亩多的薄田,一间小小的铺面,当年花子虚觉得收益太少,没放在心上,后来出事,查抄的人也没注意到这些,被她悄悄藏了下来,一放就是好几年。
李瓶儿拿起那方私印,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印上刻着“花子虚印”四个字,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她想起花子虚当年拿着这方印,在田契上盖章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却很快压了下去。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这些东西,是她和孩儿的救命稻草。
“绣春,你过来。”李瓶儿招手让绣春靠近,把紫檀木匣子里的田契和一张银票拿出来,递给她。那银票是五十两,是她这几年省下来的私房钱,一直藏在首饰盒的夹层里。
绣春接过,有些不解地看着李瓶儿:“娘,这是……”
“这是京郊顺义村的三亩田,还有村头的一间小铺面,是以前花家的产业。”李瓶儿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坚定,“你找个由头,明日出府一趟,去寻花旺。你还记得花旺吗?就是以前在花家管外庄的那个老仆,后来赎身出府,就在顺义村住。”
绣春点点头:“奴婢记得,花旺大叔为人老实,当年还帮过奴婢呢。”
“对,就是他。”李瓶儿放心了些,“你把这田契和银票给他,跟他说,这田和铺面,以后就拜托他打理,每年的收成和铺面的租金,不用送回府里,让他找个稳妥的地方存起来,另外立个账册,每一笔收支都记清楚。”
她顿了顿,语气更严肃了:“绣春,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如意。就算是花旺,你也只说是我念旧,给他条活路,让他帮忙照看旧产业,别让他多问,更别让他声张。你明白吗?”
绣春看着李瓶儿凝重的神色,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她立刻跪下,双手捧着田契和银票,语气坚定:“娘放心,奴婢就是死,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明日一定办好,绝不让娘失望!”
李瓶儿连忙把她扶起来:“快起来,不用这样。我信你,才把这事交给你。你路上小心,出府就说去给我买些胭脂水粉,别让人起疑心。”
绣春点点头,把田契和银票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她里面穿了件缝了夹层的肚兜,正好能把这些东西藏进去。
李瓶儿又拿起那几封旧信札,翻了翻——其中一封是花子虚的远房表亲写的,那人现在在江南苏州做个小官,当年花家帮过他,他一直记着情分,信里说“若有需,可随时来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放回了匣子——现在联络外人,风险太大,万一被潘金莲或吴月娘知道了,只会惹来更多麻烦。但这条线,她记在了心里,或许将来能用得上。
她把紫檀木匣子放回箱笼底部,盖好箱盖,锁上铜锁,又把箱笼推回屋角,用一块布帘挡好。做完这一切,她松了口气,心口那一直堵着的巨石,像是松动了些。这三亩田、一间铺面,还有五十两银票,或许在西门府看来不算什么,可对她来说,却是能让她和孩儿活下去的底气。
她走到窗边,关上窗缝,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默默说:“哥儿,娘一定会护着你,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二) 未雨绸缪藏机锋——密语中的托付与筹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绣春就起身了。她换上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裳,外面套着件灰布比甲,把藏着田契和银票的肚兜贴身穿好,又在外面系了条围裙,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丫鬟,要去街上采买。
她先去给李瓶儿请安,李瓶儿刚醒,正在给官哥儿换衣裳。见绣春来了,李瓶儿示意她靠近,低声问:“都准备好了?”
“娘放心,都准备好了。”绣春点点头,“奴婢一会儿就去跟门房说,要去给娘买胭脂水粉,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果子,应该能顺利出府。”
李瓶儿嗯了一声,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绣春:“拿着,路上买些吃的,也给花旺带点礼物,别空手去。记住,见到花旺,把话说清楚,让他务必小心,别让人知道这些产业是咱们的。”
“奴婢记住了。”绣春接过银子,小心地放进袖袋里。
李瓶儿又叮嘱了几句:“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要是遇到府里的熟人,就说我让你出来采买,别多说别的。”
“嗯,奴婢晓得。”绣春应了声,又看了一眼李瓶儿怀里的官哥儿,笑着说:“哥儿真乖,今日没哭闹。”
李瓶儿笑了笑,摸了摸官哥儿的小脸:“他今日醒得早,精神好。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绣春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她先去了门房,跟门房老张说:“张叔,我家娘让我去街上买些胭脂水粉,还要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樱桃,您行个方便,开下门。”
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仆,在西门府待了十几年,为人还算和善。他知道绣春是李瓶儿的贴身丫鬟,也没多想,就打开了侧门:“早去早回,最近街上不太平,别太晚了。”
“谢谢张叔。”绣春说着,走出了西门府。
街上已经有了行人,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吆喝声此起彼伏。绣春没敢耽搁,沿着大街往南走——顺义村在城南,离城有十几里路,她得快点走,才能赶在天黑前回来。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她终于到了顺义村。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都是土坯房,门口挂着玉米棒子和红辣椒。绣春记得花旺家在村东头,她打听了几个村民,很快就找到了花旺的家。
花旺家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院墙是用泥土夯的,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绣春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探出头来——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蓝布衣裳,正是花旺。他看到绣春,愣了一下,才认出她:“你是……绣春姑娘?”
“花旺大叔,是我。”绣春笑了笑,“我是来看看您的。”
花旺连忙让她进屋:“快进来,外面冷。你怎么来了?是……是六娘让你来的?”
绣春走进屋,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土炕。花旺给她倒了杯热水:“姑娘,六娘还好吗?这些年,我一直想打听六娘的消息,可又怕打扰她。”
绣春接过水杯,暖了暖手,才开口:“花旺大叔,我这次来,是受六娘所托,有件事要跟您说。”她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田契和银票,递给花旺,“大叔,您还记得花家在顺义村的三亩田和村头的小铺面吗?这是田契和房契,六娘让我交给您,拜托您帮忙打理。”
花旺接过田契和房契,手有些发抖,他翻看着,眼眶有些发红:“记得,怎么不记得?当年还是我帮着打理的……六娘她……她怎么想起这个了?”
“大叔,实不相瞒,六娘在西门府的日子,不好过。”绣春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最近府里有些流言,说哥儿的命格不好,克父,大娘子还想把哥儿抱走抚养,官人对六娘也不如以前亲近了。六娘怕将来有变故,想留条后路,所以才让我来找您,把这些产业托付给您。”
花旺听了,皱起眉头:“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欺负六娘和哥儿!六娘是个好姑娘,哥儿也是花家的……”他说到一半,又停住了,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
“大叔,六娘说了,这些产业的收益,不用送回府里,您找个稳妥的地方存起来,另外立个账册,记清楚收支。”绣春继续说,“六娘还说,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您的家人,免得惹来麻烦。她还让我给您带了五十两银票,您拿着,要是家里有需要,就用,不够再跟我说。”
花旺连忙把银票推回去:“姑娘,这银票我不能要!六娘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她的钱?这些产业,我一定好好打理,等将来六娘需要了,我再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绣春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那好吧,大叔,我会把您的意思告诉六娘。您一定要小心,别让人知道这些产业是六娘的,要是有人问起,您就说是您自己赎身时买的。”
“我晓得,姑娘放心。”花旺点点头,把田契和房契小心地放进怀里,“我明天就去看看那几亩田和铺面,现在是冬天,田地里没什么事,铺面现在租给了一个卖杂货的,我去跟他说一声,以后租金直接交给我。”
“那就麻烦大叔了。”绣春站起身,“我得早点回去,免得六娘担心。要是有什么事,您可以托人给我带信,就说找西门府的绣春,我会想办法收到的。”
花旺送她到门口,又叮嘱道:“姑娘路上小心,告诉六娘,有我在,这些产业一定没问题,让她放心。要是她在府里受了委屈,就跟我说,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帮她!”
绣春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她心里松了口气——这件事办得很顺利,花旺果然可靠。她加快脚步,希望能早点回到府里,把好消息告诉李瓶儿。
与此同时,李瓶儿在府里也没闲着。她知道,光有后路还不够,还得想办法应对眼前的危机。她让人去厨房炖了一锅鸡汤,又拿了些点心,亲自送到吴月娘的正房——她知道吴月娘对她有敌意,可现在形势比人强,她得先稳住吴月娘,至少让她暂时别再打哥儿的主意。
吴月娘正在跟小玉一起整理账本,见李瓶儿来了,放下账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六妹妹怎么来了?还亲自送东西,太客气了。”
“大娘子,前几日的事,是妾身不懂事,让您生气了。”李瓶儿放下鸡汤和点心,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歉意,“这几日妾身想了很多,知道大娘子是为了哥儿好,是妾身太固执了。这锅鸡汤,是妾身让厨房炖的,给您补补身子,您别嫌弃。”
吴月娘没想到李瓶儿会主动来道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妹妹说哪里话,前几日是我性子急了,说话重了些,妹妹别往心里去。哥儿是咱们西门府的宝贝,咱们都是为了哥儿好。”
“是,大娘子说得是。”李瓶儿点点头,又说了些闲话,才起身告辞。
走出正房,李瓶儿松了口气——至少暂时稳住了吴月娘,接下来,她得想办法应对潘金莲和那些流言。她知道,潘金莲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有别的手段,她得做好准备。
(三) 以退为进巧试探——书房里的泣诉与权衡
又过了两日,李瓶儿听说西门庆在前厅书房处理生意上的事,心情似乎还不错——来保从南方回来,带来了一批绸缎,质量很好,能卖个好价钱。李瓶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得去跟西门庆表表心意,也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件月白色的绸衫,外面套着件粉色的夹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支银簪,看起来素净又温婉。她抱着官哥儿,用一条厚厚的棉被裹着,又让如意跟着,一起往前厅走去。
路过前院时,她看到几个仆役正在搬绸缎,堆在院子里,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仆役们见了她,都恭敬地问好:“六娘好。”
李瓶儿点点头,没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仆役们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同情,也带着几分好奇——府里的流言,他们肯定都听说了。
走到书房门口,小厮玳安正在门口守着。见李瓶儿来了,玳安连忙上前:“六娘,您来找官人?”
“是啊,玳安,官人在里面吗?”李瓶儿轻声问。
“在呢,官人正在看账本。”玳安说着,就要去通报。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李瓶儿拦住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里,西门庆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账本,正在翻看。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李瓶儿,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哥儿也抱来了,外面冷,仔细着凉。”
李瓶儿走进来,把官哥儿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棉被裹好,然后走到书桌前,盈盈下拜:“官人,妾身今日来,有几句话想跟您说,不吐不快。”
西门庆放下账本,皱了皱眉:“有什么话,起来说,别跪着。”
李瓶儿站起身,眼圈却先红了,声音哽咽着:“官人,近日府里的流言蜚语,妾身……妾身都听说了。说哥儿的命格不好,克父,会影响您的运势……妾身刚听说的时候,心里像被刀子割一样,恨不能以死明志,证明哥儿是无辜的!”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衣襟上。
西门庆看着她,心里有些复杂——他知道那些流言,也确实怀疑过,可看到李瓶儿这副模样,又有些愧疚。他叹了口气:“那些都是下人们瞎传的,别往心里去。”
“官人,妾身怎么能不往心里去?”李瓶儿的声音更哽咽了,“您是咱们西门府的顶梁柱,您的安危和运势,关系到阖府上下的生计。妾身就算受再多委屈,也不能连累您啊!”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抬起泪眼,看着西门庆,声音颤抖着:“官人,妾身思来想去,痛下决心。若是……若是您觉得哥儿留在府里,真的对您不利,妾身情愿……情愿带着哥儿,暂时搬去城外的别庄,或者找个清净的庵堂住下,远离您,只求能化解这无妄之灾,保您平安顺遂。等哥儿长大了,流言平息了,妾身再带着哥儿回来,或者……或者妾身就带着哥儿在外面过,不回来打扰您也行……”
这番话,她说得悲切万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她一边说,一边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她这是以退为进——把自己和孩儿放在最委屈的位置,把选择的难题抛给西门庆,逼他表态。
西门庆听了,猛地一震。他看着李瓶儿那哀戚欲绝的模样,再看看椅子上熟睡的官哥儿——小小的一团,裹在棉被里,连脸都看不见,却让他心里一阵发酸。他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这个儿子,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离开?再说,要是真把孩儿送走,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说他西门庆怕儿子克自己,把亲生儿子赶走?他的颜面何在?
他霍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烦躁地说:“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儿去外面,怎么生活?别庄里只有几个老仆,庵堂里清苦,哥儿那么小,怎么能受那种罪?我西门庆的儿子,岂能流落在外?”
他停下脚步,看着李瓶儿,语气严厉:“那些混账话,以后不许再提!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瞎操心!你只要好好照顾哥儿,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虽然西门庆的语气很严厉,可李瓶儿知道,他这是拒绝了她的提议,也是在表明态度——暂时不会让她和哥儿离开。她心里松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官人,您真好……妾身还以为……还以为您也信了那些流言,不想要我们母子了……”
“行了,别哭了。”西门庆有些不耐烦,却还是递了一块帕子给她,“哥儿还在这儿呢,别吓着他。快把眼泪擦了,带着哥儿回房去吧,外面冷,别冻着他。”
李瓶儿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点点头:“是,妾身听官人的。那妾身就不打扰官人处理公务了,妾身先回去了。”
她抱起官哥儿,又给西门庆行了一礼,才转身走出书房。走出书房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西门庆又坐回书桌前,却没有看账本,而是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她知道,西门庆心里的疑虑还没消,这次试探,只是暂时稳住了他,以后的路,还很长。
回到芙蓉院,如意见她眼睛红红的,连忙问:“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官人说您了?”
李瓶儿摇摇头,笑了笑:“没有,官人很好,还劝我别信那些流言。咱们哥儿,暂时安全了。”
她抱着官哥儿,坐在炕上,心里默默盘算着——接下来,她得想办法让西门庆彻底打消疑虑,或者至少让他不再被潘金莲和吴月娘影响。她想起薛姑子答应的法事,或许,这是个机会。她决定,明天就去庵里找薛姑子,催她尽快把法事办了,也好让西门庆安心。
(四) 毒计终行“高僧”至——官道上的偶遇与蛊惑
潘金莲很快就听说了李瓶儿去书房“哭诉”的事。她正在院子里修剪梅花,听春梅说完,冷笑一声,把剪刀扔在桌上:“哼,这李瓶儿,倒是越来越会装可怜了!以为这样就能让官人彻底信她?真是天真!”
春梅站在一旁,小声说:“娘,听玳安说,官人这次没说六娘,还让她带着哥儿回房了,好像……好像信了六娘的话。”
“信?官人那不是信,是心软!”潘金莲撇撇嘴,眼神里满是不屑,“官人是什么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运势和面子。李瓶儿那番话,正好戳中了官人的软肋——他舍不得儿子,也丢不起那个脸。可他心里的疑虑,一点都没少!”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眉头皱了起来:“不能再等了。李瓶儿现在学会以退为进,要是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说不定真能让官人彻底放下疑虑。咱们得趁热打铁,把那‘克父’的钉子,彻底钉在官人心里!”
她转身,对春梅说:“你现在就去王婆子那里,告诉她,时机到了,让慧明和尚按计划行事。明日官人要去城外的药材铺验货,会路过法华庵,让慧明和尚在路边等着,装作偶遇,然后按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把那些话跟官人说清楚,一定要让官人信以为真!”
“是,奴婢这就去。”春梅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潘金莲看着春梅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李瓶儿,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装可怜!等官人彻底信了哥儿克他,你和你那宝贝儿子,就等着被赶出西门府吧!
次日清晨,西门庆果然按照计划,带着来保和几个仆役,坐着马车,去城外的药材铺验货。那药材铺是西门庆去年开的,主要卖当归、党参、黄芪等滋补药材,冬天是旺季,最近从南方运来了一批新药材,西门庆特意去验货。
马车是乌木做的,车身宽敞,里面铺着厚厚的锦垫,很是舒适。西门庆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本药材名录,却没怎么看,心里还在想着李瓶儿昨日的哭诉和那些流言。他虽然拒绝了李瓶儿的提议,可心里的疑虑,却像一根刺,扎在那里,不舒服。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离法华庵越来越近了。法华庵在城外的半山腰上,是个不大的庵堂,平日里没什么人去。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西门庆皱了皱眉,掀开车帘,问外面的玳安:“怎么停了?出什么事了?”
玳安指着前方,小声说:“官人,前面有个和尚,挡在路中间,还盯着咱们的马车看,摇头叹气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西门庆顺着玳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袖口和下摆都有补丁,手里拿着一根枣木禅杖,禅杖上刻着模糊的经文。那和尚方面大耳,眼神锐利,正盯着马车,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还时不时地摇头,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
西门庆心里一动,让玳安:“你去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玳安应了声,翻身下马,走到和尚面前,喝道:“你这和尚,怎么挡在路中间?还盯着我家老爷的马车摇头,是不是想找事?”
那和尚正是慧明。他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声音洪亮:“阿弥陀佛!贫僧并非有意挡路,只是见贵府车驾之上,祥瑞之气中夹杂着一股冲天煞气,盘旋不散,此乃大凶之兆!主家宅不宁,家主运程受阻,更有血光隐现,故而心中悲悯,摇头叹息。”
玳安听了,脸色一变,刚想呵斥他胡说八道,却听见马车里传来西门庆的声音:“让他过来。”
玳安只好让开,慧明和尚走到马车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贫僧慧明,见过施主。”
西门庆掀开车帘,锐利的目光盯着慧明,语气冰冷:“你这和尚,休得胡言!我西门府家宅平安,我运势正好,何来煞气和血光?你要是敢在这里造谣,小心我送你去官府!”
慧明和尚却不慌不忙,依旧镇定自若:“施主息怒,贫僧并非造谣,而是观天象、察气色,得出的结论。施主若是不信,可让贫僧仔细看看你的面相。”
西门庆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靠近了些。慧明和尚仔细端详着西门庆的脸,看了片刻,又伸出手,像是在推算什么,然后皱起眉头,肃然道:“施主,贫僧所言非虚。你印堂之上,隐有黑丝缠绕,这是运势被人侵夺之相。若贫僧所料不差,府上近日是否添了丁?而且这个孩子的生辰,是否带有‘金’锐之气?比如生于申时、酉时,或是生辰中有庚金、辛金?”
西门庆心里一震——官哥儿确实生于申时,生辰中也有庚金!这和尚怎么知道的?
慧明见西门庆神色变化,知道他说中了,继续说道:“施主,你属火,孩子属金,火遇金,本就相克,更何况这孩子的命格是‘剑锋金’,乃金中至锐之物,与施主的‘霹雳火’命格,正是‘金戈铁马,反伤其主’的格局!此乃天道命理,非贫僧胡言。若不早日化解,轻则破财伤身,重则……贫僧不敢妄言啊!”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西门庆的心上!“添丁”“生辰带金”“金戈铁马,反伤其主”——这些话,和他心里的疑虑、潘金莲之前的暗示、府里的流言,完全吻合!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攥着锦垫,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盯着慧明和尚,声音沙哑地问:“你……你真有化解之法?”
慧明和尚叹了口气:“化解之法,并非没有,只是……难啊!此乃天命相克,需以大功德化解,比如大兴土木,修建寺庙,或是让孩子远离家主,寄养在别处,切断相克之源。只是……这两种方法,都需耗费大量银钱,且效果如何,还要看天意。”
西门庆沉默了——修建寺庙,耗费太大,他舍不得;让孩子寄养在别处,他又舍不得儿子。而且,他也不确定,这些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
“施主,贫僧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施主。”慧明和尚双手合十,“贫僧还有事,先行告辞了。愿施主好自为之,莫要等到大难临头,才追悔莫及。”
说完,慧明和尚转身,拄着禅杖,慢悠悠地往法华庵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
西门庆坐在马车里,半天没说话。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慧明和尚的话,尤其是“血光隐现”四个字,让他不寒而栗。他想起最近的种种不顺——官司输了、盐引泡汤、粮铺合作谈崩,难道真的是因为哥儿克他?
“官人,咱们还去药材铺吗?”玳安小心翼翼地问。
西门庆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去,怎么不去?验完货,早点回府。”
马车继续前行,可西门庆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药材上了。他看着窗外的雪景,心里一片混乱——他该怎么办?真的要把哥儿送走吗?还是……真的像慧明和尚说的,修建寺庙?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潘金莲精心策划的骗局。慧明和尚说的生辰、命格,都是潘金莲通过春梅,从李瓶儿身边的丫鬟嘴里打听来的;那些所谓的“化解之法”,也是潘金莲和王婆早就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让西门庆更加疑虑,最终做出对李瓶儿母子不利的决定。
(五) 合:心魔深种悬念生——深夜里的挣扎与筹谋
回到府里,已经是傍晚了。西门庆没去前厅,也没去任何一个妾室的院子,而是直接回了书房,并且吩咐玳安,不许任何人打扰。
书房里,烛火摇曳,西门庆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药材铺的账本,可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让他清醒,反而让他更烦躁。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慧明和尚的话,还有近日的种种不顺——
“印堂隐有黑丝缠绕,此乃运势被侵之相。”
“金戈铁马,反伤其主。”
“血光隐现。”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他想起官哥儿熟睡的模样,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心里一阵柔软,可随即又被“克父”的恐惧取代。他是西门庆,在清河县呼风唤雨,拥有财富和权势,他不能失去这一切,更不能死!
他开始认真地权衡利弊——
留下哥儿,可能会继续克他,导致他破财、伤身,甚至有血光之灾;
送走哥儿,他舍不得,也丢不起那个人,而且不知道送走后,是不是真的能化解;
修建寺庙,耗费太大,而且不一定有用。
他又想起吴月娘之前的提议——把哥儿抱到上房抚养,由吴月娘亲自照顾。当时他觉得吴月娘是想夺子,可现在想来,若是把哥儿放在吴月娘身边,是不是就能“切断相克之源”?至少,能减少哥儿和他的接触,或许能化解一部分冲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他甚至开始觉得,吴月娘的提议,或许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当时他太冲动,没仔细想。
他又想起李瓶儿昨日的哭诉——她情愿带着哥儿搬去别庄,当时他拒绝了,可现在想来,若是真的让她带着哥儿去别庄住一段时间,是不是也能化解冲克?等过几年,哥儿长大了,命格稳了,再把他们接回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他越想越乱,拿起酒杯,又倒了一杯酒,刚想喝,却又放下了。他知道,喝酒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做出决定。
而与此同时,芙蓉院里,李瓶儿也没闲着。她听说西门庆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心里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隐约觉得,可能和她有关,或者和哥儿有关。
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薛姑子送来的经文,却没心思看。她想起白天去庵里找薛姑子的事——薛姑子说,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适合做祈福法事,让她准备好香烛和功德钱,到时候会亲自来府里做法事。
“但愿这场法事,能让官人安心,能让那些流言平息。”李瓶儿轻声说,抚摸着怀里熟睡的官哥儿。
突然,她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绣春回来了。绣春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容:“娘,奴婢回来了,事情都办好了。花旺大叔答应会好好打理那些产业,还说会定期给奴婢带消息,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李瓶儿点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喝杯热水。”
绣春坐下,喝了口热水,才说:“娘,奴婢回来的时候,听门房说,官人今天从城外回来,脸色很难看,直接去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瓶儿心里一紧:“我也不知道,官人回来后就没出来过。希望……希望没什么事吧。”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向她和哥儿靠近。
而在潘金莲的院子里,春梅正兴奋地向潘金莲禀报:“娘,都成了!慧明和尚按照咱们的计划,跟官人说了那些话,官人当时脸色就白了,回来后直接去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看样子,是真的信了!”
潘金莲听了,笑得花枝乱颤,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酒:“好!太好了!我就知道,这招一定管用!官人心里的疑虑,现在肯定更深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做出决定了!”
“娘,那接下来怎么办?”春梅问。
“接下来?”潘金莲放下酒杯,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等官人心里的疑虑攒够了,咱们再推他一把——比如,再让慧明和尚‘偶遇’官人一次,或者让王婆在外面散布些更恶毒的流言,说哥儿的煞气越来越重,已经开始影响府里的其他人了。到时候,不用咱们说,官人自己就会想办法处置李瓶儿母子了!”
春梅点点头:“娘想得真周到!”
潘金莲冷笑一声:“李瓶儿想跟我斗,还嫩了点!她以为装可怜就能让官人护着她?真是做梦!这西门府里,只有我,才能站在官人的身边!”
夜深了,西门庆还在书房里徘徊。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他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可他知道,他对哥儿的感情,已经开始被恐惧和疑虑侵蚀。
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坐在灯下,心里充满了不安。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向她和哥儿袭来。
潘金莲则躺在床上,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她知道,胜利已经离她不远了。
这一夜,西门府里的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难以入眠。西门庆心中的天平,正在缓缓倾斜,朝着一个危险的方向。而那尚在襁褓中的官哥儿,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被父亲心中的“心魔”,推向一个未知的深渊。一场围绕着他的、更加残酷的斗争,即将拉开帷幕。
(本集完)
第87集 《洗礼命名起风波》 内容提示:
西门庆或许是为了“化解”冲克,或许是被推动,决定正式为官哥儿举行洗礼或命名仪式。吴月娘、潘金莲等人借此机会,在孩子的名字、仪式规格、宾客名单上大做文章,试图争夺名分和控制权。潘金莲可能会暗中散播谣言,说某个名字不吉,或指责李瓶儿越矩,试图在仪式前制造混乱,激化西门庆的疑虑。李瓶儿为了孩儿的正式名分和地位,可能会在某些环节上表现出罕见的坚持,与吴月娘等人发生正面冲突。西门庆在各方压力下做出最终决定,这个决定可能进一步伤害李瓶儿,也可能暂时稳住局面,但无论如何都加深了府中的矛盾。仪式是否顺利?孩子的名字最终蕴含了吉兆还是隐晦的诅咒?这场关于“名”的争斗,是否为后续更激烈的“实”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