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风,永无止息地呜咽着,如同无数被冰封于此、不得超生的亡魂,在万古冰川的裂谷深处发出低沉而绝望的絮语。风声穿过嶙峋的冰棱,刮过被岁月侵蚀出无数孔洞的崖壁,带起一阵阵细碎而冰冷的回响,更添几分荒凉与死寂。
暮红独自立于一处刚刚被她以红莲业火彻底焚毁的“饲点”废墟之上。脚下是焦黑皲裂、冒着丝丝热气的冻土,空气中弥漫着业火净化后残留的灼热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怨念消散后的空寂感。业火红莲刀已然归鞘,刀身上那跃动不息的赤红烈焰缓缓收敛,只余下暗红色的刀身如同冷却的熔岩,映照着她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温和假面、此刻却冰冷如霜的眼眸。
每一次亲手摧毁这些吞噬生命的魔窟,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强行撬开她记忆深处那扇紧锁的、染满血与火的铁门,让她无比清晰地回忆起当年那个风雪交加、决定了她一生轨迹的决绝之日,以及……她为何最终选择弃剑用刀,叛出那个以剑为尊的家族。
暮家,以剑为尊。暮雪千山剑法,是家族荣耀的象征,是力量的体现。她曾是最有天赋的继承者之一,剑术超群,被寄予厚望。然而,越是深入剑道核心,她越是感受到那剑法中蕴含的、与“饲莲”计划同源的冰冷与无情——那是一种将万物视为可利用、可牺牲、可吞噬的极致寒意。剑,在她手中,渐渐不再是守护之兵,而更像是收割生命的、冰冷规则的一部分。
她厌恶这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她体内天生流淌着的、与那柄传说中的“红莲业火刀”隐隐共鸣的血脉,所激发出的力量,是炽热的、暴烈的、带着焚尽世间一切业障、执行最终审判意味的红莲业火。
这种力量,与暮家剑道那种吞噬、冰封、掌控的本质,从根本上就格格不入,甚至相互排斥。
更重要的是,当她亲眼目睹家族如何将那些有天赋的女子如同牲畜般挑选、送入“饲点”作为养料,当她亲身经历自己被家族高层如同货物般算计、意图作为联姻工具送去换取利益时,那种积压已久的、对不公与物化的愤怒与反抗之心,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那柄被家族秘密供奉在禁地最深处、象征着另一种截然不同力量体系的“红莲业火刀”的仿制品。
盗刀之日,风雪漫天。
她杀穿了守卫森严的禁地,手握那柄灼热的长刀,感觉前所未有的契合。但等待她的,是暮玄铮亲自率领的、铺天盖地的暮家精锐,以及……那位刚刚从冰棺中被唤醒、手持玄冥冰棺剑的“老祖”。
那是一场绝望的突围。
“暮雪千山剑阵”被催动到极致,无数冰蓝色的剑光如同连绵起伏、冻结时空的雪山巨浪,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地碾压而来,要将她这簇叛逆的火苗彻底扑灭。
她挥舞着刚刚到手的业火红莲刀,赤红色的莲华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焚灭一切的业火冲天而起,将一道道冰冷刺骨的剑意烧熔、蒸发,将一个个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暮家子弟斩于刀下。
炽热的刀芒与冰冷的剑阵疯狂对撞、湮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白色蒸汽与冰屑,将整个冰原化作一片混沌的杀戮场。
她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白衣,又迅速被自身业火蒸干。她杀得疯狂,几乎忘却了痛苦,眼中只有那条通往自由的血路。
最终,她对上了暮玄铮和那活死人老祖。
暮玄铮的剑,冰冷霸道,带着家主的威严与杀意。
老祖的剑,诡异死寂,玄冥冰棺剑的力场让她动作不断迟滞,仿佛时光都在离她远去。
最惨烈的一击,她以业火红莲刀硬撼玄冥冰棺剑,极热与极寒的碰撞引发了恐怖的爆炸。她被震得五脏移位,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而暮玄铮的剑,已如毒蛇般刺向她的心口。
濒死之际,时间仿佛变慢。她看着那冰冷的剑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愤怒与不甘。就在此时,一个戴着滑稽脸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轻轻用手指夹住了暮玄铮的剑尖。
“啧,真是无趣的围殴啊。”戏诏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笑意,却让整个战场瞬间凝固。
他甚至没有看暮玄铮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只是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暮红,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欣赏:“丫头,性子够烈,火也够旺。怎么样,要不要换个地方玩?本官那里,正缺个能烧点东西的。”
一块赤红色的令牌被他随手弹出,融入暮红几乎熄灭的眉心。磅礴的生机与一种奇异的、不死不灭的规则之力瞬间涌遍全身,修复着她破碎的身体,也将她与某个古老的存在连接在一起。
阴诏司,赤令。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暮家剑女,多了一个焚心令使暮红。
……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暮红眼神更加坚定,循着那最隐晦的邪恶感应,她终于找到了暮家地下极深之处,一座远比之前任何饲点都古老、都庞大的洞穴。
这里没有血池,只有中央一团巨大无比、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暗红色莲核!莲核表面布满无数血管般的纹路,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根须,扎入四周的冰壁与地脉深处,贪婪地汲取着整个北域的生机。它所散发出的邪恶、古老、饥饿的气息,令人窒息。
这就是“饲莲”的核心!
暮红没有丝毫犹豫,业火红莲刀再次爆发出最炽烈的光芒,用尽全身力量,斩向那巨大的莲核!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莲核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莲核猛地剧烈搏动,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传来,目标并非暮红,而是她手中的业火红莲刀!
“嗡!”
业火红莲刀发出不甘的嗡鸣,竟完全不受暮红控制,脱手飞出,如同飞蛾扑火般,直接被那巨大的莲核吞噬了进去!刀身没入莲核,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消失不见,连带着暮红与刀之间的联系也被瞬间切断!
“什么?!”暮红脸色剧变,蹬蹬蹬后退数步。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僵硬、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穴入口,正好堵住了她的退路。玄冥冰棺剑散发着冻结时空的力场,将整个洞穴笼罩。
那位“暮家老祖”,再次拦住了她的去路。他浑浊的眼睛,第一次似乎有了焦点,落在了那吞噬了红莲刀的莲核之上,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归…来……”
“……一体……”
……
暮家冰堡内,气氛愈发紧张。
暮云卓醒了。但断臂之痛和寂灭剑意侵蚀灵魂的后遗症,让他彻底变了个人。原本的阴柔算计被一种极端狂躁、充满杀戮欲望的暴戾所取代。他仅存的左手死死握着一柄匕首,眼中布满血丝,看谁的眼神都像在看猎物。
“滚!都给我滚!我要杀了他们!杀了呼延家的杂碎!杀了澹台家的狗!还有暮红那个贱人!”他在房间内疯狂打砸,咆哮声歇斯底里。
暮华菁试图上前安抚:“三弟,你冷静点!你的伤……”
“闭嘴!”暮云卓猛地转头,匕首直指暮华菁,眼神疯狂,“你这女人懂什么!力量!我要力量!把寂灭雪魂剑给我抢回来!那是我的!”
暮剑心挡在暮华菁身前,冷声道:“暮云卓,你疯了!”
“我是疯了!也是被你们逼疯的!”暮云卓嘶吼着,竟毫无征兆地一匕首刺向暮剑心!
暮剑心虽受伤未愈,但底子还在,侧身闪开,反手一掌拍在他手腕上,打落匕首。但暮云卓如同不知疼痛的野兽,继续扑上来撕打。
姐妹二人被迫与陷入疯狂的弟弟动手,虽能压制,却投鼠忌器,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引来不少族人围观,指指点点,人心惶惶。暮家的内忧,在这一刻彻底表面化,加剧到了临界点。
暮玄铮闻讯赶来,看到这混乱场面,脸色铁青,正要发作——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暮家冰堡正门方向传来!整个城堡地动山摇!
紧接着,护卫凄厉的警报声和惊恐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敌袭!!是呼延灼!!”
“他…他疯了!他打进来了!!”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只见暮家那厚重无比的玄冰大门,此刻已然破碎!一个身披重甲、双眼燃烧着幽蓝火焰、手持寂灭雪魂剑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一步步踏过废墟和守军的尸体,走进了暮家城堡。他所过之处,恐怖的寂灭力场扩散,周围的暮家子弟如同被抽干魂魄般成片倒下!
呼延灼(或者说,被剑控制的傀儡)抬起头,幽蓝的目光穿透重重建筑,死死锁定了暮家深处某个方向,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鞘……!”
“……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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