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冢之内,死寂取代了轰鸣。
那枚自暮成雪魂魄深处剥离的幽蓝冰片,如同归巢之鹄,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柄屹立于剑冢核心、吞噬了无数神魂的邪剑——“寂灭雪魂剑”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爆炸,也没有狂暴的能量喷发。只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蔓延开来。邪剑剑身上那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纹路,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如水波般流转,一股远比先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气息缓缓苏醒了。剑冢大地上的无数残剑开始低频率地震颤,发出嗡嗡哀鸣,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又像是在恐惧它们的终结。
首当其冲的暮成雪嘤咛一声,娇躯软软向后倒去。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仿佛一个自幼年起便背负着的、冰冷沉重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骤然碎裂、脱落。她从未感觉如此“轻”过,灵台一片清明,体内那原本与冰片纠缠不清、时暴走时沉寂的玄冥寒意,此刻竟变得异常“温顺”且“纯净”,如臂指使,潺潺流动。然而,这轻松的背后,是骤然暴露于邪剑苏醒威压下的极致虚弱!
“小雪!”暮剑心厉喝一声,不顾自身被澹台镜明剑气所伤的肩头鲜血淋漓,身影疾掠,一把将瘫软的暮成雪揽入怀中。她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因为那柄寂灭雪魂剑散发的吸力并未消失,反而转化了一种形式——不再是强行剥离神魂,而是化作一种针对生命本源的、缓慢而无可抗拒的湮灭之力!同时,她更要面对虎视眈眈的澹台家人。
“妙极!冰片归位,古剑真魂即将苏醒!暮家二小姐,多谢你助我澹台家大业!”澹台镜明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中长剑一振,剑势更添三分诡谲狠厉,如毒蛇出洞,直取暮剑心要害。他根本不在意暮成雪的死活,此刻只需缠住甚至拿下暮剑心,待古剑彻底苏醒,一切便成定局。
暮剑心一手护着妹妹,一手挥剑格挡,剑光虽依旧凌厉,却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周围的澹台家高手亦缓缓围拢,结成剑阵,森然剑意锁定了场中二女。绝望的阴云,笼罩而下。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以多欺少,澹台家的待客之道,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了?”
声音未落,一道炽热如流火般的刀光自剑冢一侧的阴影中惊鸿掠出!那刀光并非狂暴的烈焰,而是极致凝聚、内蕴着恐怖焚灭之意的莲华形态,旋转着,精准无比地斩在澹台镜明的剑势节点之上。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澹台镜明只觉一股灼热而奇异的劲力透剑而来,竟将他精妙的剑招生生打断,身形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持剑的手腕一阵酸麻。他骇然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窈窕身影悄然立于暮剑心身前。来人一身赤色劲装,外罩轻纱,面容被一层淡淡的红莲虚影遮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透着一丝温和,但更深的却是冰冷的决意。她双手各持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刀,刀身弯曲如莲瓣,刃口流淌着熔岩般的微光。
莲蕊双刀!
“你是…暮红!?”澹台镜明失声惊呼,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暮家叛女,红莲业火刀的执掌者,她竟敢出现在澹台家的核心剑冢?
暮红并未理会他的惊骇,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暮剑心轻声道:“二姐,带小雪先退至我身后甬道。这里交给我。”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暮剑心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咬牙,抱起意识有些模糊的暮成雪,迅速退向暮红来时的方向。周围的澹台家高手刚要阻拦,暮红莲蕊双刀只是轻轻一展,划出一道炽热的火线,灼热的气息逼得他们无法靠近。
“暮红!你叛出暮家,如今又要与我澹台家为敌吗?留下那‘鞘’和冰片!”澹台镜明稳住心神,厉声喝道,试图以势压人。
暮红终于正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澹台家何时成了暮家的走狗?他们许了你什么?寂灭雪魂剑的掌控权?还是……分享‘饲莲’的成果?”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破了澹台镜明试图掩盖的野心。澹台镜明脸色一变:“休要胡言乱语!拿下她!”
命令一下,数名澹台家高手同时扑上,剑光如网。
暮红动了。她的身姿如风中红莲,摇曳生姿,却暗藏无尽杀机。莲蕊双刀在她手中化作两团绽放的火焰莲花,刀光并非大开大合,而是极致精准、迅疾无比的点、削、抹、带。每一次双刀的碰撞,都溅起细密的火星,那火星沾上澹台家的剑,竟如附骨之疽般灼烧起来,侵蚀剑身灵气;沾上衣袍,立刻燃起无法轻易扑灭的火焰。
她并非要与他们死斗,只为阻敌。刀光织成一片绚烂而危险的火网,且战且退,将暮剑心二人护送出核心区域。
“暮红!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寂灭雪魂剑已然苏醒,北域格局将变,你孤身一人,能抗衡大势吗?!”澹台镜明气得怒吼,却慑于那诡异的红莲刀劲,不敢过分逼近。
暮红最后格开一柄刺来的长剑,身影飘然退入甬道阴影。温和的声音清晰地传回剑冢:
“告诉澹台镜心,她引动的,或许并非她所能掌控之力。至于暮家……”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丝冰冷的寒意取代了之前的温和。
“告诉暮玄铮,他欠我的,欠小雪的,我暮红……会亲自回去讨还。”
话音落下,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幽深的甬道之中,只留下剑冢内脸色铁青的澹台镜明和一众高手,以及那柄嗡鸣声越来越响,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寂灭雪魂剑。
……
另一边,离开暮家势力范围,前往澹台世家方向的荒原古道上,数道身影正在疾行。
莫宁一马当先,黑袍在凛风中猎作响,面色沉寂如水,唯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透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身旁是阴诏司的绿令碧蘅与青令夕青。碧蘅神色恬淡,仿佛只是出游,但偶尔扫过四周的目光却锐利如针。夕青则略显忧色,时刻关注着周围环境可能存在的伤患或毒物。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身姿高挑、面容冷艳、穿着暮家嫡系服饰的女子——暮家大姐,暮华菁。她一路上唇枪舌剑,几乎从未停歇。
“哼,阴诏司的归冥使,好大的威风!若不是父亲之命,我暮华菁岂会与你等同行?”
“脚步放那么快,是赶着去澹台家送死吗?倒也省事。”
“听说你当年是什么旌剑门天才?如今却成了阴诏司的鹰犬,玩弄魂魄,真是可笑可叹。”
“看着我作甚?莫非你这冷脸怪也会生气?”
言语刻薄,极尽嘲讽之能事。
然而,莫宁始终沉默,对她的讥讽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暮华菁那些看似恶毒的言语之下,偶尔流泻出的细微破绽上。
——“父亲之命”……她的语气在提到这四个字时,有一丝极淡的僵硬和不甘。
——“赶着送死”……她的眼神在说这话时,曾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澹台家的方向,眼底深处藏的并非嘲讽,而是一抹深深的忌惮,甚至…一丝隐晦的警告?
——“朝廷鹰犬”……这骂词毫无新意,但她重复提及“暮家”与“外人”,强调界限,反而像是在划清某种立场。
她在演戏。演一场给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的戏。她看似顺从暮家家主暮玄铮的命令与自己同行,实则心有抵触,甚至可能另有目的。她那冷嘲热讽的言语之下,暗藏着无法明言的机锋与困境。
莫宁忽然停下脚步,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两把锥子,直刺暮华菁。
暮华菁被他看得一怔,嘲讽的话噎在喉间,随即强自冷笑:“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莫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却足以让身后碧蘅和夕青都听清的音量,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北域的风,越来越冷了,连呼延家的战熊,似乎都躁动不安了。”
暮华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地一缩,尽管她立刻控制住表情,但那一瞬间的惊悸,未能逃过莫宁的眼睛。呼延家?他怎么会突然提到呼延家?他知道了什么?
莫宁不再看她,转身继续前行。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验证。暮华菁的异常,必然与暮家、澹台家、乃至呼延家之间正在酝酿的更大风暴有关。而她,身不由己。
……
与此同时,暮家核心禁地,一座可俯瞰小半北域疆域的冰楼之上。
暮家当代家主暮玄铮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身后,站着气质阴柔的三子暮云卓。
他们的目光,均投向远方天际那隐约可见的、如洪流般涌动的大量旌旗和狂暴的雪尘——那是呼延家的“雪狩”大军,已然陈兵暮家边境,毫不掩饰其威胁之意。
“暮玄铮!老匹夫!滚出来说话!”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从对面军阵中传来,蕴含着狂暴的怒气,“竟敢暗中将‘玄冥冰棺’的契机构筑到我呼延家龙脉之上!你想干什么?用我呼延儿郎的血肉神魂,替你暮家滋养那该死的‘莲种’吗?!!”
暮玄铮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立刻回应。
旁边的暮云卓一脸和善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过风雪:“呼延莽夫,休要血口喷人!尔等觊觎‘寂灭雪魂剑’之力已久,寻此借口,是想撕毁盟约,与我暮家开战吗?”
“放屁!那剑冢的异常波动岂是作假?还有那‘红莲业火’的气息昨日为何会出现在边境?你们暮家是不是早就找到了那把刀,却假意丢失?你们那个‘饲莲’计划,根本就是要吸干北域所有生灵的根基,来成全你们一家的野心!什么狗屁‘两剑一刀,开天之秘’,分明是你们暮家编造的弥天大谎!”
呼延家主的声音怒不可遏,话语间竟隐隐揭露了部分可怕的真相——玄冥冰棺、寂灭雪魂剑、红莲业火刀这三者之间古老的传说,以及暮家那讳莫如深的“饲莲”计划,似乎正以一种极端危险的方式,被摆上了台面。
暮玄铮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威严,压下了呼延家主的怒吼:“呼延兄,无凭无据,徒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我暮家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摘。若你再不退兵……”
他话音未落,周身寒气大盛,脚下的冰楼发出嘎吱的**,仿佛有某种极其恐怖的力量正在他体内苏醒。
“……那就休怪我暮玄铮,今日便以你呼延家万千儿郎的鲜血,先行浇灌我暮家‘冰莲’了!”
局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此刻,无人知晓,那融入寂灭雪魂剑的幽蓝冰片,正悄然发生着某种未知的变化,一丝微不可查的意念,顺着北域的地脉,缓缓流向那极寒深处沉睡的……玄冥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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