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家,冰魄堂偏殿。
气氛比殿外万年玄冰更冷。
暮玄铮高踞主位,面沉如水。
下方,暮家真正掌握权柄的人物几乎齐聚于此。左侧以几位须发皆白、眼神深邃如古井的长老为首,他们气息渊深,如同蛰伏的古老凶兽;右侧则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个个神色肃穆,眼神中闪烁着或锐利、或深沉、或焦躁的光芒。
暮剑心怀抱着一柄新换的、剑鞘上刻满玄奥符文、气息更为古朴深沉的长剑,独自立于靠近主位的一侧。她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战意,仿佛一柄已然出鞘三寸、渴望着饮血的利刃,与整个大殿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其中最尖锐的一部分。
暮云卓站在右侧靠前的位置,脸上那惯有的、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此刻也淡去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凝重与忧色,但眼神深处,依旧保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冷静与算计。
而暮华菁则几乎难以抑制她的焦躁与怒气,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懑与一种被冒犯的屈辱感。
“呼延家的蛮子!简直欺人太甚!”暮华菁尖利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猛地一拍桌面,震得冰杯轻颤,“什么狗屁‘雪狩’!分明就是冲着我暮家边境的‘寒髓矿脉’来的!已经毁了三个矿点,杀了我暮家数十子弟!”
所谓的“雪狩”,是北域大族间一种默许的、解决争端的方式,以狩猎妖兽为名,行互相试探、抢夺资源之实。但此次呼延家动作之大,攻势之猛,远超常规,已然撕破了那层虚伪的面皮。
“澹台家呢?他们就干看着?”一位长老阴沉开口,“静雪庭近日阵法全开,澹台镜心那个贱人连面都不露,分明就是想坐收渔利!”
“呼延撼山那个莽夫,没这等心计。背后必有澹台家煽风点火!”另一人附和。
暮玄铮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暮剑心身上:“剑心,你带一队‘冰锋卫’,去边境走一趟。不必死战,击退即可,扬我暮家剑威,让他们知道,暮家的矿脉,不是谁都能伸手的。”
暮剑心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意,抱剑躬身:“领命!”对她而言,有仗打,有剑试,便是最好的去处。
“父亲!”暮云卓却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担忧,“呼延家来势汹汹,恐有后手。二姐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不如让孩儿……”
“你另有要事。”暮玄铮打断他,目光深邃地看向他,“看好家里。尤其是……听雪小筑。祭礼在即,不容有失。任何觊觎‘鞘’的人或事,一律……清除。”他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暮云卓心中一凛,立刻收敛神色,恭顺应道:“是,父亲放心。”
暮华菁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快意,仿佛已经看到暮成雪凄惨的下场。
众人领命而去,殿内只余暮玄铮一人。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冰雕楼阁,眼中翻滚着冰冷与狂热。
“剑……唯有至高无上的剑,才能让我暮家永屹北域之巅……红莲业火……冰棺古契……都将成为我暮家剑道登神的基石……双刀?呵,旁门左道,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对暮红那不入“正道”的莲蕊双刀,充满了鄙夷与一种不易察觉的、被其创伤后的忌惮。
……
与此同时,澹台家,静雪庭深处。
此地与外界的风雪严寒截然不同,是一片巨大的地下冰窟。冰窟中央,并非什么华丽殿宇,而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封剑冢!
无数形制各异的古剑倒插于冰层之中,大多已然残破腐朽,被厚厚的玄冰覆盖,死寂无声。唯有一座最为高大、位于剑冢最中心的水晶冰碑之上,斜插着一柄剑。
那柄剑通体如冰晶凝铸,造型古朴,并无太多花哨纹饰,却散发着一股令人魂魄都要冻结的极致寒意与死寂。它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光线靠近它都仿佛被吞噬,正是澹台世家世代守护、却无人能真正拔出的——寂灭雪魂剑!
澹台镜心静立于冰碑之下,仰望着那柄邪异的古剑,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渴望,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一名心腹长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呼延家已按计划猛攻暮家边境矿脉,暮玄铮派了暮剑心带领冰锋卫前往迎击。”
澹台镜心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让呼延撼山那个蠢货再卖力些,务必把暮家更多的力量拖在边境。”
“是。”长老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寂灭雪魂剑近日异动愈发频繁,剑冢寒意大盛,已有三名试图靠近感悟剑意的弟子神魂受损,变得痴傻……家族内部,已有不少微词,认为我们不该此时再去招惹暮家,而应全力安抚圣剑……”
“微词?”澹台镜心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安抚?拿什么安抚?澹台家守护此剑千年,付出了多少代优秀子弟的神魂为代价?却无人能真正掌控它!它就像一头喂不饱的冰渊凶兽!”
她猛地指向那柄寂灭雪魂剑,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唯有得到暮家‘红莲业火’之力,以极致之火淬炼极致之冰,才有那么一丝可能,化解此剑反噬,真正将其拔出,为我所用!届时,北域还有谁能与我澹台家抗衡?暮家?呼延家?不过土鸡瓦狗!”
长老被她眼中近乎疯狂的野心震慑,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澹台镜心平复了一下情绪,恢复清冷模样:“暮家那个‘鞘’是关键。盯紧她。暮红那个叛徒……阴诏司那边有什么消息?”
“暂无暮红的确切踪迹。但我们在暮家内部的眼线回报,听雪小筑近日戒备明显增强,应是暮玄铮加强了对其女的‘保护’。另外……阴诏司那位魂印使莫宁,依旧深居简出,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
“漠不关心?”澹台镜心冷笑,“冥渊的弟子,会真的漠不关心?他才是最大的变数。继续盯紧,有任何异动,立刻报我。”
“是。”
长老退下后,澹台镜心再次抬头,望向那柄寂灭雪魂剑。剑身之上,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一股无形的吸力传来,让她神魂微微一荡,竟生出一种想要不顾一切扑上去握住它的冲动!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剑……越来越邪门了。
……
暮家校场。
暮成雪手中的木剑再次被暮剑心精准地挑飞。
“不对!意未至,力先竭!你的魂力与剑招根本是分离的!”暮剑心眉头紧锁,毫不留情地批评,“再来!用心去感受你体内那股力量,尝试将它融入你的剑,而不是把它当成一种负担或者外来的东西!”
这些日子,暮剑心几乎是倾囊相授,将暮家剑道基础掰开揉碎教导给暮成雪。她发现,这个妹妹对剑道的悟性其实极高,尤其是对那股奇异寒意的掌控,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提升。这让她更加兴奋,仿佛在打磨一件稀世剑胚。
暮成雪喘着气,捡起木剑。她确实能感觉到不同了。体内的寒意不再像最初那样难以控制,反而渐渐成为一种如臂指使的力量。每一次挥剑,那寒意都会随之流转,让木剑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威力大增。
但她始终记得莫宁的冷酷和暮家众人的诡异,不敢完全信任眼前这位看似纯粹的二姐。她只是在学习,在吸收,如同饥渴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能让自己变强的知识。
远处廊下,莫宁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校场上的指导。碧蘅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柔声道:“二小姐倒是真心痴于剑道,这般不藏私的指导,怕是暮家许多嫡系子弟都求之不得呢。四小姐真是好福气。”
夕青则低声道:“她的经脉和魂魄,已逐渐适应那股力量的增长。但……速度太快了,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催谷,根基并不稳固。”她的话语带着医者的客观与担忧。
莫宁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暮成雪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尝试,看着她眼中那丝属于弱者的恐惧正在慢慢被一种坚定的、对力量掌控的渴望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阴冷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掠过莫宁的感知。
那不是暮家的冰寒剑气,也不是呼延家的铁血煞气,更非澹台家的阵法波动。
那是一股……仿佛能直接冻结、吞噬神魂的……极致死寂的剑意!
波动来源,赫然是澹台世家方向!
莫宁猛地抬头,望向静雪庭的方向,冰冷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寂灭……雪魂……”他低声吐出四个字,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不愉快的记载。
而校场上,正全力引导体内寒意的暮成雪,在这股诡异剑意波动扫过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魂魄深处那块幽蓝冰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强烈的、仿佛遇到天敌般的悸动与抗拒感席卷她的全身!
她手中的木剑“咔嚓”一声,竟被失控的寒意彻底冻裂、碎成齑粉!
暮剑心一愣。
暮成雪脸色煞白,捂住胸口,眼中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望向静雪庭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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