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津塘,暗流涌动。吴敬中与龙二定下利用安德森、打通美洲-津塘-赣南财路的计策后,便如同精密的仪器般开始运转。
“老陈皮”果然是个中老手。他没费太多周折,便通过黑市上几个有分量的中间人,将“南洋侨商欲大宗采购西药,可用黄金美元结算,且有稳定渠道销往南方”的风声,巧妙地递到了安德森的耳朵里。
安德森虽然一开始在情报部门内部不受重视,但是他利用生意渠道掩护的身份,却大发其财,这给情报部门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资金,让他所在的部门,从上到下各个富得流油。
这让安德森在情报部门的地位大大提升,上司对他大加提拔。
情报部门的主管艾伯特对安德森大加赞赏,让他再接再厉扩大在东亚的贸易,为情报部门攫取更多的利益和财富。
此时“老陈皮”放出的消息,对渴望拓展更大市场的安德森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安德森比谁都明白,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赚取金钱,就是因为美国的‘封锁’政策,才让他大发其财。
安德森不知道这个情况能持续多久,但是现在超过几十倍的利润贸易,必须扩大!
他谨慎地通过黑市渠道与“老陈皮”接触了几次,对方对西药市场的了解、出手的阔绰,以及言谈间对南方“某些特殊区域”运输路线的熟悉,都让安德森深信不疑。尤其是“老陈皮”暗示其背后有“南方某实力派人物”支持,更能确保货物安全通关,这让安德森怦然心动。
巨大的利润前景,以及可能借此建立起一条稳定且高回报的跨区域走私网络,压倒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在经过几次试探性的小批量交易后,安德森与“老陈皮”终于达成了初步合作协议。
协议约定,由安德森负责从美洲组织货源,主要是西药、汽油、棉布等紧俏物资,利用其船队运抵津塘外海指定海域;龙二方面负责在津塘接货、支付黄金美元;而“老陈皮”代表的“南洋侨商”则负责将货物从津塘运往南方,并负责在国统区的销售,利润三方按约定比例分配。
这条新的走私链条,将美洲、日占津塘、国统区赣南诡异地连接在了一起。贪婪,成为了跨越阵营和立场的共同语言。
……
赣南,专员办公室。
夜色已深,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绿罩台灯,光线集中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映照着建丰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窗外,赣州山城的灯火零星,远不如渝城繁华,却别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他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赣南新政”推行情况的报告,其中提及的阻力、基层官吏的阳奉阴违、以及物资匮乏导致的困窘,让他的眉头始终紧锁。推行新政,练兵整军,安抚流亡学生,哪一样不需要巨量的资金?而渝城方面允诺的款项总是姗姗来迟,即便到了,也如同撒胡椒面,瞬间便被各方伸出的手瓜分殆尽。
他揉了揉眉心,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浓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敲门声,是他的绝对心腹,秘书室主任陈元。
“进来。”建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元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凝重与兴奋的神色,他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密电译文,以及一份简单的资金入账凭证。
“专员,津塘‘渔夫’急电。”陈元将文件和凭证轻轻放在建丰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渔夫’?”建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坐直了身体。这是吴敬中的代号。他这位老同学,身处龙潭虎穴,每次传来消息,都绝非寻常。
他先快速扫了一眼资金凭证上的数字,瞳孔微微收缩。又是一笔远超预期的巨款!这已经是近期通过那条隐秘的“北货”渠道输入的第三笔大额资金了。吴敬中的能力和效率,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期。这笔钱,足以让他支撑起好几个被搁置的基层建设项目,或者秘密购置一批急需的无线电器材和药品。
但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那份密电。
电文解密后透出的信息却石破天惊:
“东北土产的渠道已经稳固,而且吴敬中准备诱惑“疑似”美国情报人员的安德森,让他往国统区贩卖西药、油料、布匹、粮食等物资。……”
建丰拿着电文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疑似”美国情报人员安德森!前期是西药、油料、布匹、粮食!船队!后期能不能搞来武器?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吴敬中不仅稳住了东北的土产渠道,现在竟然又搭上了美国人!
而且是拥有船队、能进行大宗货物跨洋运输的美国商人!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条几乎独立于渝城那臃肿低效、且派系林立的物资调配体系之外的,全新的、高效的、直接通往太平洋彼岸的补给线!
药品,是前线将士和后方伤病的救命符;油料,是维持少数机动力量和发电机运转的血液;布匹,是稳定民心、保障最基本生存的必需品。这些东西,在如今的国统区,都是有价无市的战略物资!
利润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条渠道所带来的战略价值!
一旦打通,他建丰就能获得一个相对稳定、且受自己控制的物资来源。
这不仅能极大缓解赣南乃至未来可能掌控的其他地区的物资压力,更能借此积累难以估量的政治和经济资本!
更重要的是,电文中那句“或能于未来,获意外之助”,吴敬中暗示的,是可能通过这条线与美国方面建立起更深层次的联系!在如今国际局势风云变幻,美国对华态度暧昧不明的时刻,这无疑是一步可能影响未来大局的暗棋!
激动之余,建丰的理智迅速占据了上风。
风险同样巨大。
与美国人做生意,尤其是在日占区与背景可能复杂的美国商人进行大规模走私,一旦泄露,将授人以柄。
渝城内部那些时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新政”扼杀在摇篮里的政敌,会如何借题发挥?
日本人那边,若是察觉,也会打击。
还有这个安德森,可靠吗?他的真实背景是什么?确定是美国的情报人员当然最好,如果仅仅是贪图利益的商人,那就朝不保夕,没有任何意义。
建丰站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皮鞋踩在老旧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凝重而充满力量。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飞速权衡。
“父亲……您常教导,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他低声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如今党国沉疴积弊,渝城衮衮诸公,醉生梦死者有之,贪墨渎职者有之,真正心系国族、锐意革新者,屈指可数。欲挽狂澜于既倒,非有雷霆手段与非常之资源不可!”
他想起了前线士兵因为缺医少药而在痛苦中哀嚎的场景,想起了赣南百姓虽然困苦却依旧支持“新政”的殷切目光,更想起了自己立志要扫除污秽、重建一个清明强大国家的抱负。
与吴敬中合作的这条线,虽然行走在灰色地带,甚至黑色边缘,但其带来的巨大利益和战略主动性,是走正常渠道永远无法获得的!
“冒险是值得的!”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快步回到办公桌前,铺开信笺,拿起毛笔,蘸饱了墨汁。
他的回信同样采用暗语,但措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果断和明确:
“……‘渔夫’辛劳,成果卓著,甚慰。‘美洲’新线,机遇千载,当全力把握。原则同意深度合作,可授‘陈皮’全权,具体利润分配、风险管控,由尔等相机决断,唯‘安全’、‘稳妥’四字,须时刻谨记,勿殆丝毫。所需启动资金及后续接应,已命陈主任全力配合,务必打通此线,将其牢牢控于我等之手。未来大局,或赖于此。盼佳音。”
写完,他放下笔,仔细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特制的信封,盖上火漆印章。
“元兄,”他将信递给肃立一旁的陈元,语气凝重,“此信,必须以最稳妥、最快速的渠道,即刻送往津塘,亲自交到‘渔夫’手中。同时,通知我们秘密设在东南沿海的那个联络点,做好准备,未来可能有‘美洲’来的‘特殊货物’需要接应。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除你之外,不得有第三人知晓详情。”
“明白!专员放心!”陈元接过信,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
建丰独自站在灯下,目光再次投向那份资金凭证和密电译文。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冷静和决绝。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吴敬中捆绑的,不再仅仅是一条财路,更是一条可能通向未知风险,也可能通向巨大机遇的险峻航道。
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渝城某部长公子一掷千金为红颜的简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你们在渝城醉生梦死,我在赣南,乃至在更广阔的天地,布我的局,积我的力!”
他深吸一口气,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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