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敌占区”与“大后方”的隐秘通道上,第一批经由龙二掌控、吴敬中运作的东北特产,如同涓涓细流,终于穿透封锁,悄然汇入了赣南。
赣州,专员办公室
这里没有渝城官场的浮华,陈设简朴,甚至有些肃杀。墙上挂着巨幅军事地图和“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条幅。建丰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正伏案批阅文件,眉宇间凝聚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焦灼。
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份密封的文件和一式两份的简单账目放在他桌上,低声道:“专员,津塘那边,吴站长派人送来的第一批‘土货’已经到了,这是清单和款项。另外,这是吴站长的亲笔信。”
建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先拿起那份账目,快速浏览起来。
上面罗列着品名、数量、单价和总价:
关东野山参(特等):XX斤,单价XXX大洋,总计……
紫貂皮(完整):XX张,单价……
鹿茸(血片):XX副……
……
后面的总金额,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地方官员眼红的数字,尤其是对于正在赣南推行新政、处处需要资金的建丰而言,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放下账目,深吸了一口气,才拆开吴敬中的信。信写得很隐晦,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人物和地点,只用了“渔夫”、“北货”、“掌柜”等代称,通篇是生意人的口吻,汇报了“北货”行情看好,渠道初步打通,首批利润已按约定比例汇入指定账户,并询问后续“货品”需求。
字里行间,透着吴敬中式的沉稳与干练。
建丰将信纸缓缓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笔钱,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他可以用来补贴青干班的开销,可以购置急需的药品救济难民,可以悄悄抚恤一些跟随他推行“赣南新政”而受到打压的基层干部,甚至可以……暗中扩充一点点真正听命于他自己的班底。
“我这个老同学……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慰藉。
这条路,是吴敬中申请,他默许的。
在派系倾轧之间,他太需要自己的财源和力量。
吴敬中,这个老同学,用这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方式,为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慰藉之后,是更深的忧虑和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懑。
他拿起秘书同时送来的一份来自渝城的密报。
上面罗列了近期几位部长、委员抢购这批人参、貂皮、鹿茸,还为其家眷举办寿宴、购置洋房汽车的开销,数字触目惊心。
更有某位掌管物资调配的大员,其公子在昆明一掷千金,包下整个舞厅为其新交往的电影明星庆生的“风流韵事”。
自己的这个土产生意,因为在后方受欢迎,让不少人眼红。甚至有些‘土皇帝’敢为了一己私利,光明正大扣除自己的人和货......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建丰猛地将那份密报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因愤怒而泛起潮红。
他想起了在前线视察时看到的景象:士兵们穿着草鞋,啃着发霉的米,弹药匮乏,许多伤员因缺医少药而在痛苦中死去。他也想起了在赣南山区,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是如何勒紧裤腰带支持“抗战建国”。
可渝城呢?那些高居庙堂之上、整天将“党国”、“领袖”挂在嘴边的衮衮诸公,他们在做什么?
“我这批‘土货’赚来的钱,每一块大洋都沾着风险!我那位已经功勋卓著的老同学,拿着自己的命在拼,是在虎狼窝里为我争抢这点资源!可他们呢?”建丰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份密报,上面的数字仿佛化作了舞厅里摇曳的酒杯、豪宅中飘散的鸦片烟雾、还有那些官员姨太太身上珠光宝气的首饰。
“国家糜烂至此,民族危如累卵,他们却还在醉生梦死,盘剥民脂民膏以自肥!‘革命’?‘主义’?都成了他们升官发财的遮羞布!”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他的喉咙。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让清冷的夜风吹散心中的燥热和失望。
赣州的夜晚,远不如渝城繁华,甚至有些冷清,但这份安静,反而让他更能看清一些东西。
“父亲……您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同一个党国吗?”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他知道父亲的难处,需要平衡各方势力,需要维系表面的团结。但这种“平衡”的代价,是前线将士的鲜血,是底层民众的苦难,是真正有志之士的心寒!
他想起自己推行“赣南新政”时遇到的层层阻力,那些地方豪强、腐败官吏,哪一个背后没有渝城的影子?
他们用“破坏抗战”、“标新立异”的帽子扣下来,无非是因为触动了他的利益。
“靠他们,能救国吗?”建丰在心中叩问自己,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良久,他缓缓关上窗户,脸上的激愤渐渐被一种冷硬的决断所取代。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开始给吴敬中回信。
信中,他首先肯定了此次“北货”交易的顺利,对吴敬中的“辛劳”表示“慰勉”,并隐晦地提出了下一阶段需要的“货品”种类和数量,暗示可以适当扩大规模。
然后,他斟酌词句,写下了一段看似平常,却蕴含深意的话:
“……阅及渝中来信,颇多光怪陆离之象,令人扼腕。吾辈身处漩涡,更当惕厉奋发,以非常之手段,行非常之事业,切不可与彼辈同流。所需款项及后续安排,已嘱陈主任悉数办妥,望兄放手施为,以慰……父老之盼。”
这里的“父老之盼”,既指赣南百姓,又何尝不是他内心深处对那个理想中“清明党国”的期盼?
写完信,他用火漆仔细封好,交给心腹秘书,嘱咐必须以最稳妥的渠道送出。
秘书离开后,建丰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笔来自东北特产的丰厚利润,此刻在他手中,感觉分外沉重。
这钱,是“脏”的,来自敌占区的黑市交易,来自与汉奸、日寇的周旋。
但它又是“干净”的,因为它将被用于他认定的、有利于国家和民族的事业。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既然旧的体系已经腐朽到无法依靠,那我就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的力量。敬中给的这条财路,或许险峻,但能给自己独立的财力支持。他是用心的.....”
他清楚地知道,与吴敬中的这条秘密利益链条,将是他未来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不仅关乎金钱,更关乎一条不受渝城那帮蛀虫掣肘的、独立的资源和情报通道。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