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法租界边缘,毗邻华界的一片仓库区,更是隐匿在黑暗中,只有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映出幢幢鬼影。
这里是吴敬中通过复杂关系控制的一处秘密中转站。
仓库外表破旧,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毫不起眼。但内部,却是一片紧张有序的忙碌景象。
几辆经过改装的、挂着不同商号标志的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仓库内。阿豹带着几名绝对核心、身手矫健的护卫,正指挥着一些经过“筛选”的码头工人,小心翼翼地将一批批用油布和稻草严密包裹的货物搬运上车。
这些工人只知道是在为“有势力的老板”搬运“贵重商品”,对具体内容一无所知,而且家眷都在控制之下,口风极严。
吴敬中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旧长衫,如同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站在仓库角落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手中拿着一份清单,借着微弱的光线,再次核对着:
“德国产精密机床核心部件三箱,瑞士精密仪表两套,美国无线电测向仪零件一箱,英国纺织机械图纸照片全套,附带部分关键专利文件……”
每清点一项,他心中都忍不住一阵悸动。
这些都是自己和龙二冒着巨大风险,从日本人眼皮底下“偷梁换柱”弄出来的宝贝!
为了让一些查抄的无知小混混把这些东西‘卖’出来,废了不少功夫。
它们或许不能立刻变成枪炮,但其蕴含的技术价值和对后方工业建设的意义,远非黄金白银可比。
尤其是那些图纸和专利文件,简直是窥探西方工业技术的无价之窗!
这些资料,龙二已经扔到了曾铭院里一份,毕竟以后山河还是看红票的。
以党国大员个个脑满肠肥德行和委座的智慧,不一定对这东西多上心。
“站长,铺子那边传话,这是最后一批能短期内安全运出的‘硬货’了。再高价买这些就扎眼了,而且后续日本人管控会更严,尤其是对技术资料和精密设备。”行动队李杰悄无声息地走到吴敬身边,低声汇报,语气凝重。
吴敬中点了点头,将清单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他目光扫过那些正在被固定、伪装的车厢,沉声问道:“路线都确认好了?关卡打点到位了吗?”
“确认好了。”李杰压低声音,“陆路分三批走。第一批,走李鹤翔防区西南线,伪装成给前线皇军运送‘慰劳品’的车辆,由李部一个被我们买通的营长亲自押送,过主要关卡。车上表层是烟酒罐头,下面就是这些机器。已经用金条铺路了,问题不大。”
“第二批,走袁三海控制的西北河道,用他的货船,混在运输煤炭和土产的船队里。袁三海贪财,只要钱给足,他懒得管运的是什么。我们的人会随船押运,在预定地点卸货,转陆路。”
“第三批,也是最关键的一批,包括那些图纸和部分最精密的仪器,”阿豹声音压得更低,“走我们军统自己的秘密线路,人员全部是绝对可靠的兄弟,化整为零,走山间小路,经游击队活跃区边缘穿插过去。这条线路风险最高,但一旦成功,也最安全,直接通往……那边。”他隐晦地指了指西南方向,意指红票控制区或更深远的大后方。
吴敬中沉吟片刻。这三条线路,是他根据现有条件和龙二提供的信息,精心策划的。
利用了李鹤翔的贪婪和袁三海的混乱作掩护,同时也动用了军统残存的隐秘力量,甚至不惜与某些“非主流”的抗日力量进行有限度的、心照不宣的合作。
“告诉走第三条线的弟兄,”吴敬中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肃杀,“人在,东西在。东西丢了,人也不用回来了。他们的家人,组织会照顾好。”
“明白!”李杰重重点头。
“还有,”吴敬中补充道,“给送东西的那边回话,就说……‘货已点收,掌柜的甚是满意。前路崎岖,各自珍重。’”
龙二是让一些参加缉私的外围小混混倒手‘卖给’他们的,还有一些是阿豹当做不识货的样子给‘丢弃’的。
而给收货的是吴敬中安排好的潜伏人员。
这是约定的暗语,表示货物安全接收,后续计划按部就班,同时也提醒潜伏人员撤离。
“是!”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模仿布谷鸟叫的暗号声——三长两短。是自己人。
一名穿着黑衣、行动敏捷的汉子闪了进来,快步走到吴敬中面前,低声急报:“站长,刚得到内线消息,特高科那边似乎对近期租界流出的某些‘特殊物品’有所察觉,吉田下令加强了对外路口,特别是通往西南和西北方向车辆的抽查力度,尤其是对‘军用物资’和‘机械设备’。”
吴敬中心中一凛,果然还是引起了怀疑!吉田这条老狗,鼻子太灵了!
他立刻对阿豹命令道:“通知第一批车队,出发时间提前一小时!路线微调,避开原定的三号检查站,绕行马家集,虽然路难走点,但那边驻军头目和我们有旧,打点起来更方便。另外,给押车的兄弟配足‘硬家伙’,万一……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我马上去安排!”阿豹神色一紧,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
吴敬中又对那名报信的汉子吩咐:“继续盯紧特高科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告!另外,想办法给吉田找点别的事情做做,去匿名举报李鹤翔手下某个军官私藏了大量查抄的珠宝,或者袁三海的人在黑市倒卖军火。把水搅浑!”
“明白!”汉子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仓库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搬运和装车的速度明显加快。
所有人都知道,必须在日本人反应过来之前,将这些“火种”送出去。
一个多小时后,三批运输队伍相继悄然驶离仓库,融入津塘沉沉的夜色,朝着各自预定的路线,奔向未知的险途。
吴敬中独自站在空荡了许多的仓库里,空气中还残留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他望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只是一部分。后续还有更多的物资,更多的“火种”,需要他用更隐蔽、更复杂的方式送出去。龙二在敌营深处虎口夺食,他吴敬中,则要在这天罗地网中,为这些夺来的食粮开辟出一条生路。
他想起戴笠那“三个月内看到成效”的死命令,想起渝城那些官僚的嘴脸,更想起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的同胞和艰难抵抗的将士。
“尽人事,听天命吧。”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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