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联合调查组办公室。
门被推开,李伟走了进来,双腿像灌满了铅。
他不敢抬头看那一圈坐着的人,每一个都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哆嗦着在审讯椅上坐下,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尾椎骨窜上后背,让他打了个激灵。
“李伟同学,不要紧张。”
纪委书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句话,却像钥匙,拧开了李伟蓄满泪水的水龙头。
“书记……各位老师……”他的嘴唇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仿佛积攒了半生的委屈。
“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
他猛地抬头,眼泪决堤。
“报告里的数据,是假的!”
他嘶吼出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坐在末席的高育良,握着钢笔的手停在笔记本上。
一滴浓黑的墨水从笔尖渗出,迅速在纸上洇开一个丑陋的墨点,他却毫无察觉。
“是祁主席……是他‘授意’我们,修改了原始数据!”
李伟声泪俱下,将早已背熟的台词吼了出来。
“他说原来的数据太平庸,出不了成果!他说我们政法系不能年年都被经管院压着打!”
“他还用学生会主席的身份,许诺我们,只要照办,毕业时人人都是优秀毕业生,保研也有优先权!”
“我家里穷……我不敢反抗他啊……”
说到这里,他趴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撕心裂肺。
一场完美的表演。
一个被权力胁迫、内心备受煎熬、最终良心发现的贫困生形象,被他演得入木三分。
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高育良身上。
这就是你最看好的学生?
这就是你口中那个百年一遇的麒麟儿?
李伟的“证词”,和他提供的那些伪造数据,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
“把那本期刊拿过来。”
纪委书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一本崭新的《美国社会学评论》,被郑重地放到桌子中央。
调查组里,专攻英美法系的张教授,扶了扶厚重的眼镜。
他戴上白手套,检查纸张的克重,对着灯光观察排版的风格。
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一页一页地看,嘴里念念有词。
“铜版纸,157克……字体是TimeS NeW ROman,行距1.5倍,注释是芝加哥格式……都对得上。”
十分钟后,他放下放大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没错。”他声音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从印刷工艺到语言风格……都完全符合这本期刊的一贯标准。”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几个字。
“我……看不出任何破绽。”
“棺材板钉死了!”一位老教授一拍桌子,茶杯盖子嗡嗡作响。
“我建议,立刻停止祁同伟所有职务!召开全校通报会,严肃处理!”
“以儆效尤!”
……
山雨欲来。
调查组的正式约谈通知,很快送到了祁同伟手上。
当他走进那间压抑的会议室时,所有或愤怒、或失望、或审视的目光,都像手术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
“祁同伟同学。”
纪委书记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关于李伟的指控,你怎么解释?”
祁同伟沉默着。
他的目光,朝高育良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无助和期盼,像一个溺水者在寻找最后一根稻草。
“我……没有。”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这句辩解,软弱无力。
“那这份原始数据呢?”
另一份“证据”被推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更低了,头也垂了下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可能是……整理时搞错了……”
高育良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收紧。
“这篇论文呢?”最终的杀器,那本伪造的期刊,被“啪”的一声摆在他面前。
当看到那本期刊时,祁同伟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他伸手去拿,指尖竟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他翻页的动作很快,带着肉眼可见的慌乱。
他猛地抬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大声辩解,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自嘲般的苦笑。
他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重锤,彻底击垮,放弃了所有抵抗。
约谈,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过梁向前的眼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在电话里,发出了欣喜若狂、近乎癫狂的大笑。
“完了!他完了!祁同伟,你死定了!”
他开始无比期待几天后的那场公开听证会。
他要亲眼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被从神坛上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
祁同伟走出会议室。
走廊里,灯光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高育良正等在那里。他靠着墙,没有抽烟,但神情比抽了三包还疲惫。
祁同伟看到他,脚步一顿,像一个犯了错无颜面对恩师的学生。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
“高老师……”
“我对不起您的栽培。”
高育良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开始动摇。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同伟。”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走上前,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动作很轻,话里的分量,却很重。
“年轻人,不要轻易放弃。”
“学校会给你一个公开申辩的机会。”
他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眼神里有失望,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最后的考验。
“抓住它。”
说完,高育良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祁同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恩师离去的方向,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万年冰封的湖面般的平静。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只刚才还“颤抖”不已的手,此刻稳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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