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舅柳禄去安顿,林望舒心念电转,迅速理清了眼下需处理的要务。
兄嫂的来信固然牵动心肠,但商行初建、郡主那边的关节,更是迫在眉睫,需得即刻处置,方能安心。
她按捺下拆阅家书的冲动,决定先将南边带来的货物安排妥当。
她命人将二舅随行带来的几箱货物清点出来,主要是那些预备售卖的丝绸、胭脂样品以及绣坊的常备绣品,吩咐小厮小心运往胭脂铺子。
同时,让人去唤张安前来。
不过盏茶功夫,张安便步履匆匆地赶到,额角还带着细汗,显然是得了消息立刻就从铺子里赶来的。
一月多的历练,这小伙子眉宇间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干练。
“夫人。”张安恭敬行礼。
林望舒也不多寒暄,直接吩咐道:
“张安,南边新到了一批货,我已让人送往铺子。
其中丝绸乃是主打,眼看天气转热,正是畅销之时。
胭脂是样品,你需仔细比较与北地货色的优劣,记录下客人反响。
绣品则花样繁多,你需根据以往售卖情形,定出高低价位,陈列醒目处。
此事交由你全权安排,可能办好?”
张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这是夫人对他能力的进一步认可。
他略一思忖,便条理清晰地回道:
“夫人放心。丝绸小人会按花色、质地分门别类,将最时新轻薄的摆在最显眼处,并告知伙计们重点推介。
胭脂样品会设一专柜,邀请老主顾品评,记录其喜好。
绣品则按工艺繁简、尺寸大小定价,香囊、扇套等小件可置于柜台前,方便客人挑选。
小人会盯紧销售情形,及时调整策略,并做好详细记录。”
林望舒见他思路清晰,安排得当,心下赞许,这张安确有几分“销冠”的潜质,懂得抓住时机,主动营销。
她点头道:“甚好,便依此办理。”
然后她看了眼二舅那边歇息的方向:
“另外,我二舅初来乍到,对北地风物市情尚不熟悉。待你安置好货物,若无他事,便陪他在这城中的集市、商铺附近走走看看,让他对这边的物价、需求有个直观了解。记住,多看,多听,少言。”
“是,小人明白。”张安躬身应下,干劲十足地退了出去,自去铺子里安排不提。
刚处理完此事,周氏身边得用的钱嬷嬷便笑着走了进来,传话道:
“少夫人,老夫人让老奴过来传话,说柳二舅爷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商行的事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让您务必安置好舅爷好生歇息,万事等晚上一起用了晚食,再慢慢叙话商议不迟。
老夫人还说,晚食就摆在正院花厅,自家人,说些家常松快松快。”
林望舒知是婆母体贴,心中温暖,微笑着对钱嬷嬷道:
“有劳嬷嬷跑这一趟,回去禀告母亲,就说望舒知道了,定让二舅好生歇着。晚食一定准时过去。”
说着,示意青溪取了个上等封红赏了钱嬷嬷。
送走钱嬷嬷,林望舒又让外面候着的小厮去客院传话,告知二舅及其随行伙计,晚间老夫人设宴接风,请他们安心休息,养足精神。
诸事安排停当,林望舒片刻不再耽搁,唤上抚剑,捧着那个装着外祖母信物与绣品的紫檀木长匣,以及那封给郡主的亲笔信,命人备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安平郡主府。
虽则她心性沉稳,早已过了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但外祖母与郡主这两位身份、阅历迥异的长辈之间,竟似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还是让她心中存了一份探究之意。
到了族长府邸,门房通传后,却是不巧,郡主去了城外的马场。
族长王老太公听闻侄孙媳妇来访,亲自到二门迎了,引至花厅用茶,同时已派人快马去请郡主回府。
林望舒与王老太公闲话片刻,便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旋即停歇。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换了身家常湖蓝缎袍的安平郡主便大步走进了花厅,发髻微湿,额角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眉宇间犹带着几分纵马后的爽利。
“望舒来了?”郡主目光扫过,落在抚剑手中捧着的那个紫檀木长匣上时,话音戛然而止。
林望舒忙起身见礼,尚未开口,便见郡主的目光似是钉在了木匣之上,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她伸出手,似乎想接过茶杯,指尖却不受控制地一颤,“啪嗒”一声,那只上好的甜白釉茶杯竟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厅内瞬间一静。王老太公神色微变,立刻挥手让噤若寒蝉的下人上前收拾碎片,又低声吩咐换上新的茶具。
郡主却恍若未闻,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系于那木匣之上。
她一步步走近,从抚剑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匣子,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摸着匣盖上繁复古老的缠枝莲纹,眼神悠远而复杂,仿佛透过这没有温度的木质,触摸到了数十载前的温热时光。
她并未立刻打开,只是这般抱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花厅内落针可闻,林望舒与王老太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屏息静气,不敢出声打扰。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久。
终于,郡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那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波澜。
她抬眼看向林望舒,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陆妹妹……哦,就是你外祖母,除了这个,可还有信带过来吗?”
林望舒连忙双手奉上外祖母的亲笔信和那件作为明礼的抹额绣品。
郡主接过信,看也未看那做工精致的抹额,只随手放在一旁,指腹摩挲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默然片刻,却并未当场拆阅。
她抬眸,对身旁的嬷嬷吩咐道:“去库房,挑两件宫里年前赏下来的玉器摆饰,给望舒带回去玩赏。”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林望舒心中那点探究的痒处尚未得到缓解,见郡主如此反应,更觉那一段往事恐怕非同小可。
但她深知分寸,立刻恭敬行礼,与抚剑一同退出了花厅。
回府的马车上,林望舒终究没忍住,低声向一向寡言但消息灵通的抚剑探问:
“抚剑,你可知郡主与我外祖母,旧日可是相识?”
一向面无表情的抚剑闻言,难得地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无奈的眼神看了林望舒一眼,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奶奶,奴婢一直认为您是个极聪慧、极沉得住气的人。”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您看奴婢这年纪,像是能知道连您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的人吗?”
林望舒一怔,随即失笑,是自己心急了。
抚剑再得力,也不过是郡主近年所用,如何能知晓郡主数十年前的私密往事?
她收敛心神,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
林望舒收拾心情,与婆母周氏一同,在花厅设下丰盛却又不失家常味的晚宴,为二舅柳禄接风洗尘。
席间只叙亲情,聊些南北风物、家长里短,并未深入谈及商队具体事务,气氛倒也融洽温馨。
宴毕,各自回房。林望舒沐浴更衣,卸下一日疲惫,让青溪和抚剑备好一壶滚热的安神茶,便令她们各自歇息,不必再伺候。
室内烛火摇曳,只剩下她一人。她端着那杯温热的茶,走到窗边的贵妃榻上,倚着软枕,终于拿出了那封来自扬州、辗转千里的家书。
指尖轻轻划开火漆封口,抽出厚厚一叠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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