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德里克帝国的疆域内大多都是肥沃的优质平原,适合大规模耕种与放牧,又有法术与魔质材料驱动的大型铸造工坊,生产力相当发达。
虽说帝国的税收负担相对很沉重,许多地区也存在严重的地方官员腐败。但如果安分守己,勤恳劳作,至少也有安睡之席,有果腹之食,再不济去当佃农和工坊雇工,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也是因此,有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厄洛斯”。厄德里克帝国已经是强盛富庶,而帝国首都厄洛斯更是幸福的象征。在大部分帝国人眼里,如果有幸能在厄德里克帝国的首都厄洛斯定居,就是人生的终极成功。
不过,也有句话叫做“厄洛斯并非一天建成的”。
因为帝国几十年前并不是这般模样,曾经的厄德里克帝国老牌军事贵族仗着先祖的军功爵位,骄奢淫逸,腐败无能,不懂治理又搜刮民财,经年累月的世袭腐败又渐渐控制了帝国军政厅,历代皇帝无能无智无才无德,几乎沦为顶着头衔的傀儡。帝国境内流寇不断,土匪横行,地方总督和黑帮勾结,胡乱找借口征收无端费用,肮脏的街道上污秽横流。
直到著名的传奇激进继承人“血王子”,弗朗茨·赫因斯三世·厄德里克,从军队前线历练归来,在正式加冕的前夕,发动了一场针对帝都老牌军事贵族的大清洗行动。
在加冕前夕的“缄默之夜”,由血王子亲卫队改组的“鲜血皇卫”抢先下手,快速袭击了准备在第二天新皇加冕时暗杀赫因斯三世的十七位腐败军事贵族,以血钢武器突入阴谋的宅邸,只留下满地血液干枯的肥硕尸骸,如同被捕鼠夹敲断脊椎的硕鼠。
第二天的加冕典礼上没有任何事故出现,而赫因斯三世身着全甲,倒拖着血钢剑戟,在鲜血皇卫的簇拥中,自顾自地登上长阶,把帝国的剑冠铁冕扣在自己的头盔上,手握王器铸国之锤,当众宣布从今以后军功爵位不得世袭。除了铸国大帝亲自册封的四大骑士家族之外,军爵荫庇不过三代,子嗣继承也必须层层降爵。想要爵位和地方官职必须亲自去参军立功。
自从登基以来赫因斯三世遭受的刺杀接连不断,贵为皇帝却像在前线战场上一样,每隔三天中毒受伤一次,每隔五天和刺客搏斗一次,但在随身魔药师、皇家卫队的拼死护卫、以及自身的强大实力下,暗杀无一成功。随着刺杀谋划者被一一根除,悬挂在皇宫门檐前尖刺上示众的风干权贵尸体像腊肉一样越来越多,刺杀频率也越来越低,最终接近于零。
铁腕君主赫因斯三世登基至今的三十多年,被称为“回火王朝”。
厄德里克帝国以冶炼与铸造技术而闻名于世,因此与周边地区矿山要塞的矮人们密切来往,也吸引了大批矮人盟友定居帝国铸造所。而回火是锻造过程中二次加热以提高剑刃韧性的重要工艺。
在赫因斯三世的铁腕统治下,被铸国大帝一锤一锤砸出来的厄德里克帝国,历经多年的冷却与锈蚀,终于再次被灼烧至红热。
……
厄德里克帝国边陲,西部韦伦行省,不知名小城镇。
帝国居民们以农民为主,夹杂着冶炼工坊、私营魔药工坊的雇工以及各路行商。人们来来往往,各有各的事情要做。路边的摊贩吆喝着新鲜的应季水果与蔬菜,牧羊人赶着羊群朝镇外的草坡而去。
厄德里克帝国民风尚武,再加上早年间土匪横行,城市中帮派斗殴不断,几乎人人都碰过武器,地方民兵团也没有真正解散过,全副武装的冒险者和雇佣兵团也算不上什么稀少的东西。因此,当大批冒险者与行商经过时,也没有太多人驻足观看。
“二位要走的路线,和我们后续的不太一样。”朗达尔指着地图,“二位如果要横穿帝国,进入大陆中心的骸心平原,需要继续向东乘车前进。而我们要继续北上,跨过北方赤铁河,再乘船向东前往帝都厄洛斯。”
“两位的离队手续已经完成,不必担心。”他致意,“也许就在这一带分别吧。”
萨麦尔点了点头。伸出手掌和朗达尔的手掌重重握在一起,拉近距离拍肩拥抱了一下,平淡地松开,“保重,朗达尔兄弟。”
“保重,萨摩修士。”朗达尔回答,又像刚刚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还有塔兰修士。”
塔莉亚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旅途顺利啊,骑士兄弟!”埃利奥特招手,“前些天多亏你们了。”
格拉德与瑟莉娜笑着点了点头,而露比则猛扑上来,在萨麦尔腰间拥抱了一下。
“谢谢。”她抬起头,对萨麦尔低声说,“祝未来顺利。”
像是……小孩子一样。萨麦尔感到头盔视角中幽青UI的画面闪了闪,“你也一样,祝未来顺利。”他回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塔莉亚又重重哼了一声。
露比放开了他,转身又抱在塔莉亚腰间。塔莉亚动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开,但是没有成功。
“也谢谢你,塔兰姐姐。”露比说。
塔莉亚在头盔下面咽了口唾沫。
“呃……是……祝未来顺利。”她干巴巴地说。
没有更多的纠缠,只是风让落叶相撞,又再让落叶相别。若是每一次起风都要纠葛这半天,又要如何才能驾着风前往远方呢?
更何况,也许我们会在远方的一阵风中再次相撞。
朗达尔众人挥了挥手,与两位修士道别后,跟着行商车队再次启程。
萨麦尔与塔莉亚则朝着城镇驿站方向而去——帝国大部分疆土都是平原,道路状态也相对良好,雇佣旅行马车全速行驶,要横跨帝国的西三行省用不了多久。
“你很受人欢迎。”塔莉亚低声说。
“怎么了?”萨麦尔笑了笑,“你真心对他们,他们也会真心对你的。”
“我父亲和你很像。”塔莉亚出神地仰望着帝国的苍蓝天空,“如果你们有机会见面,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父亲对身边的人都很真诚,即使对其他魔王驱赶的弱小流亡者部族也很好,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地下城随意驻扎,甚至可以自由选择定居。”
“这不是好事吗?”萨麦尔问。
“是好事,也是坏事。”塔莉亚叹了口气,“即使对魔族来说,北方也是不太适合居住的,愿意在极北寒冷之地居住的魔族都是被赶过去的弱小者,被赶到北方的魔王也是最弱势的那一批。”
“父亲待人的方式与风度吸引来了大批流亡者和北方的大量弱势魔王盟友,就是因此,才建成了史无前例的巨大群山魔国——整座连绵的隆多兰山脉都是建筑,周边的寒冷雪原无论地下和地表,全都是魔国的疆域,是周边区域的流亡者部族领袖与弱小魔王联合修建和分派管理的。”
“他们虽然实力不强,不擅长战斗,也算不上全才。但是有的擅长建筑,有的擅长谋略,有的擅长养殖,有的擅长种植寒冷地区的特殊作物。是父亲把他们联合起来,给他们分派了各自的岗位,真诚地善待他们,最终才建造起这样的壮举。”
“与其他城邦性质的魔王地下城不同,隆多兰群山魔国并不是区域小城邦,而是巨大的魔族联合王国。”
“它是个规模空前的伟大奇迹,全盛时期占据了整个大陆极北方荒芜魔域的三分之二。”
“真诚待人的领袖魅力,以及愿意与朋友分享的美好品格,却在以贪婪残忍和弱肉强食著称的魔族君主身上出现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我的父亲,就是那个【不可能】。”
“所以,隆多兰是怎么坍塌的?”萨麦尔问。
“其他魔王是不会允许隆多兰一家独大的,这是一个威胁。他们担心,如果任由父亲发展下去,他也许会从北方反攻,不断占领更多领土,直到征服全世界。”塔莉亚低声回答。
“大量魔王为了对抗父亲壮大的势力,联合了北方边境的冒险者联盟,又以各种计谋挑拨离间,贿赂、欺骗、引诱和要挟,逐渐拆分了很多魔族盟友出去,渐渐削弱了势力,又从内部收买了间谍。”
“在阴谋之网的操纵下,背叛者杀死了父亲,获得了父亲残留的隆多兰遗留作为赏赐。”
“但是叛徒并没有父亲那样的能力和领袖魅力。流亡者部下很快就纷纷离去,领土也越来越小,没有良好保护与修缮的建筑不断坍塌,军队哗变。隆多兰群山魔国垮了。而叛徒很快又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弱小魔王,在讨伐隆多兰的魔族群王的哄笑声中,沦为不知名的路边野狗。”
“萨麦尔。”她忽然望着他,“有时候,我很困惑。”
“怎么了,主公?”萨麦尔习惯性地说着,“中午要吃什么?我们现在是有钱人。”
“不不!你别再这样东拉西扯转移话题了!你总是这样!”塔莉亚伸出双手,托住萨麦尔的头盔,让他头盔的缝隙直视自己,“你这样的能力,这样的才学,这样的谋略与战术智慧,为什么会甘愿跟着我这样一个棘手的流亡逃犯?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累赘吗?”
两人沉默对视着。
滋啦——
头盔UI的视觉画面闪烁了一下幽青的火花。
【检测到意识体状态紊乱】。
冥铜铸就的冰冷高墙隐约矗立在眼前,向上没有尽头,向下没有尽头,向左向右,任何方向都没有边际。
滋啦——瘦削的女孩蜷缩着,坐在房间的黑暗中心,紧紧抱着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脸埋在膝盖中间。
锤矛?披风?黯淡的晶体?
不……拖鞋,睡衣,卡通小玩偶。
盐酸曲舍林的药盒散落在地上,夹杂着沾血玻璃杯的碎片,割伤了她的双脚。
“哥……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模糊的声音在盔中回荡,“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滋啦——
【检测到意识体状态紊乱】。
“你是我在新世界的向导与旅伴,我需要你。”萨麦尔无视了头盔UI的闪烁,平静地回答,“如果没有你,我对这世界一无所知,也根本不可能走出喀纳平原——魔王瓦拉克会在我踏足喀纳平原的第一天就察觉到我,并且把我抓去拆成零件研究。”
“我承诺了要协助你完成地下城的功业,这是我身为……”他顿了顿,“这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轻易承诺,也不会轻易违背诺言。”
“你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塔莉亚低声问,“我知道什么是游戏,魔族也会玩纸牌和战争棋盘类游戏——但是你这样的人,你有梦想,有迅猛的执行能力,有胆识,有头脑,有敏锐的思维和坚定的意志,怎么可能会因为长时间沉迷游戏而劳累致死?”
沉默。
“萨麦尔?”塔莉亚双手捧着他的头盔,固执地重复着。
沉默。
萨麦尔抬起古铜手甲,把她托着自己头盔侧面的漆黑爪型甲慢慢按下去。
“这话有点越界了,盟友。”萨麦尔改变了称呼,“这样称呼,能让你安心一点吗?”
塔莉亚注视着他。
“我不知道。”她说,“你偶尔也信任一下我吧。”
沉默。
“我想说,尽管父亲把我保护得很好,但父亲已经离世很久了。我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了,我能够独自逃亡这么久,也请信任我的能力。”塔莉亚放开了手,“我们统率着魔兽与死灵军团合作过几次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那么脆弱。”
“当你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依赖我。”
滋啦——
【检测到意识体状态紊乱】。
她不是……她不是南南……她不是夏青南。
她们不一样。
“要吃点什么?”萨麦尔机械地回答,声音里带有生锈金属摩擦的滋滋轻响。
他好像只会用这个借口来回避话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好像只要给妹妹带点好吃的,就能假装不愉快的事情都不存在。
即使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进食,对方也是耐饿能力堪比骆驼的混血魔族。
这个借口现在已经成了蹩脚的显眼谎言,就像在泪流满面的脸上贴了一张画着卡通笑脸的白纸。
两人默默对视着。
“走吧。”塔莉亚没有再多说,“驿站旅车到了,该走了。”
她从腰间提起金币袋子,拉下脸来和长途旅车的驾车人讨价还价着。
“九百?你以为我们傻吗?”她对驾车人砍价,“最多六百。”
萨麦尔沉默地看着她。
两人的身份好像互相转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反倒成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旅费以六百五十厄德里克金币成交。帝国境内的宜居带,平民物价和充满昂贵魔化素材的荒芜之地相差很大。即使是经过砍价,这个价格的利润率仍然高得离谱,驿站旅车的驾车人很愉快,挥着鞭子轻轻抽打着马匹,一路上喋喋不休地热情介绍着沿途的风景。
“远处那个大烟囱看到了吗?那可是厄德里克帝国的一座大型铸造所,只在七个行省有这样的东西。”
“这边距离东南方向的【岩穹国】很近,很多矮个儿的大胡子爷们都从东南方向的矿山过来,开着烧火油和炭块的大炉子喷气铁车,拉着像小山一样高的矿石,轰隆隆地过来,又轰隆隆地离开。还有好多矮爷们儿住在锻造所附近,帮着在锻造所里办事,每天一到晚上就吵吵嚷嚷着,一窝蜂跑到镇上,把每个小酒馆都挤得严严实实……”
他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可惜身后车厢里的两人都没搭理他。
“两位骑士爷,是恋人还是兄妹?”驾车人多嘴多舌地问。
“和你没关系。”车厢里两人同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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