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执着的声响。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高楼轮廓模糊,霓虹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宛如一幅被水浸染的油画。
王明浩站在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威士忌杯壁。电视上正在重播白天的新闻,画面中,张伟那张惊恐扭曲的脸被刻意放大,记者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描述着发现尸体的细节。“前知名企业家张伟死于自家别墅,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可能”的字幕在屏幕底部滚动播放。
“意外?”王明浩冷笑一声,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好一个意外。”
他的手微微颤抖,酒液险些洒出。二十年了,他们以为那件事早已被时间埋葬,像少年时代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褪色、模糊直至消失。可现在,它正以一种最狰狞的方式重新浮现。
王明浩猛地转身,走向书房保险柜。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他取出一部从未启用过的加密手机,拨通了安保公司总裁的私人号码。
“李总,立即将我的安保等级提到最高。住宅增加一倍人手,所有监控系统升级,我要每个角落都在监视之下。对,就现在。”
挂断电话,王明浩深吸一口气。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他额角的细密汗珠。
同一时刻,在城市另一端的高档公寓里,赵鑫疯狂地往行李箱里塞着东西。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叠摞得整齐的衬衫。
电视屏幕闪着幽蓝的光,新闻主播仍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张伟的“意外身亡”。赵鑫猛地抓起遥控器砸向屏幕,撞击声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回荡。
“意外?狗屁意外!”他几乎是嘶吼着,眼球布满血丝。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保险箱,取出所有现金和护照。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订购最早一班飞往加拿大的机票。确认页面加载的圆圈不停旋转,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快点,快点...”他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刹那,赵鑫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般瘫坐在地。但不过片刻,新的恐慌又攫住了他——机场安检、海关查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这途中有多少漏洞,有多少不可控的因素?
他又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开始查找私人包机服务。价格高得离谱,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钱能解决的事情,从来不算事情——除非钱也解决不了。
陈浩坐在昏暗的控制室里,面前六块显示屏同时显示着不同画面。
左上屏是王明浩豪宅外的实时监控,新增的安保人员正在雨中巡视,探照灯划破夜空;右上屏显示着赵鑫的公寓内部,能清晰看到散落一地的行李和主人慌乱的身影;正中两块屏幕分别是两人的手机通讯内容截取和网络活动记录;最下方则是新闻网站和社交媒体的舆情监测。
一切都按预期发展。
陈浩微微向后靠椅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冷光,透露着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他调出二十年前的档案照片——那是毕业合影,张伟、王明浩、赵鑫三人勾肩搭背地笑着,阳光洒在他们年轻而张扬的脸上。谁能想到这般青春活力的表象下,藏着那样丑陋的秘密?
陈浩切换屏幕,另一张照片浮现: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厕所角落,校服上沾着污渍,眼神里满是绝望。照片右下角有淡淡的水渍痕迹,不知是眼泪还是其他什么液体。
“还记得吗?”陈浩对着屏幕上那两个惊慌失措的人轻声道,“你们曾经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明浩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威士忌,这次没有加冰。烈酒灼烧喉咙的感觉让他稍微踏实了一些,仿佛通过这种自虐般的方式,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感觉到什么。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尘封的记忆随着翻开的页面向他涌来——校园时光,篮球比赛,周末派对...以及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的身影。
李明。那个说话轻声细语,总是低着头的转校生。
王明浩的手指抚过照片中李明的脸,那么模糊,几乎只是一个背景中的影子。即使是在集体照中,他也总是站在最边缘,好像随时准备退出画面。
他们为什么盯上他?王明浩已经记不清最初的缘由。或许只是因为李明看起来好欺负,或许是因为他总是不合群,或许只是因为少年人无处发泄的恶意需要一個出口。
记忆中最清晰的是那一天,教学楼顶楼。张伟笑得最大声,赵鑫在一旁录像,王明浩自己...他当时做了什么?他按住挣扎的李明?还是说了那些侮辱性的话?
记忆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浸染的水墨画,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灰黑色块和零星刺目的红色。
王明浩猛地合上相册,呼吸急促。他走到窗边,看着雨中加强巡逻的安保队伍。这么多人能保护他吗?张伟死在自己的密室里,安保系统毫无反应。如果那个“意外”根本不是意外呢?
他拿起加密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拨打赵鑫的号码。但手指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如果他们的通讯被监控了怎么办?如果赵鑫已经被盯上了呢?
王明浩最终放下了手机。孤独感和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赵鑫已经收拾好了三个行李箱,然后又全部打开重新整理。他无法思考应该带什么,不应该带什么。每一件物品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酒精稍微平复了他的神经,让他能够坐下来思考。
张伟死了。意外?赵鑫一点也不信。他了解张伟,那个人谨慎到近乎偏执,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导致意外身亡?
只有一个解释——那根本不是意外。
赵鑫走到电脑前,开始搜索近期的异常死亡事件。他输入了几个关键词,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过去三个月里,还有两个与他们有过节的人“意外”去世。一个是车祸,一个是游泳溺亡。当时他没有联想太多,现在串联起来, pattern 再明显不过。
有人在清算旧账。
赵鑫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角才没有跌倒。二十年了,为什么是现在?是谁?
李明的脸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瘦弱男孩,那个被他们逼到绝境的转校生。但不可能,李明已经...
赵鑫摇了摇头。不可能是李明,那会是谁?李明的家人?朋友?还是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关联者?
他看了一眼时钟,离航班起飞还有九个小时。这九个小时突然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钟都充满未知的危险。
陈浩观察着屏幕中两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王明浩加强了安保,但这正合他意。坚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而恐惧就是最好的内应。当一个人被困在自己打造的牢笼中,日夜被自己的恐惧折磨,那种心理压力远比任何实质的威胁更有效。
赵鑫选择了逃跑,这也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奔跑的猎物总会露出更多破绽,慌不择路的逃亡者会犯下更多错误。而且,机场、海关...那么多检查点,那么多摄像头,那么多记录。一个惊慌失措的人会在系统中留下无数痕迹,而这些痕迹将成为最好的线索。
陈浩调出两人的健康监测数据——智能手表传回的实时信息显示,王明浩的心率持续偏高,血压升高;赵鑫的压力指数已经爆表,呼吸频率异常。恐惧正在侵蚀他们的身体,而这只是开始。
“体验一下这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吧。”陈浩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冷静到可怕的平静,“体验一下他曾经感受过的绝望。”
王明浩最终还是拨通了赵鑫的电话。铃声响了七下才被接起,对方呼吸急促。
“你看到新闻了?”王明浩直截了当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赵鑫几乎是吼出来:“废话!你加强安保了是吧?我觉得没用,张伟死的时候安保系统根本没触发!我要走,立刻就走!”
“冷静点,”王明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如果你现在慌慌张张地逃跑,反而会引起注意。”
“引起谁的注意?警察?还是...‘那个人’?”赵鑫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王明浩,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张伟就这么‘意外’死了?”
王明浩没有立即回答。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玻璃如同无数手指在叩击。
“我们都记得当年的事,”王明浩最终说,“但如果有人要...清算,为什么等了二十年?”
“我怎么会知道!”赵鑫几乎是在尖叫,然后压低声音,“我查了,最近不止张伟一个,还有别人...也都是‘意外’。”
王明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还有谁?”
“刘强,三个月前车祸死的。马文斌,上个月游泳溺亡。”赵鑫语速极快,“他们都...都曾经参与过...”
王明浩闭上眼睛。刘强和马文斌,这两个名字他已经多年没有想起。他们不是核心圈子的,只是偶尔会参与一些“活动”。如果连他们都...
“你觉得会是...李明吗?”王明浩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赵鑫几乎是耳语般回答:“李明已经死了,王明浩,我们都知道。那天之后...他再也没出现过。”
“但如果他没死呢?如果这一切都是...”王明浩没有说下去。
两人在电话两端沉默,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我要挂电话了,”赵鑫突然说,“我觉得这线路不安全。我今晚就走,到了加拿大再联系。”
电话被匆忙挂断,忙音在王明浩耳边回荡。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威士忌酒杯不知何时已从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污渍。
陈浩监听了整个通话,嘴角微微上扬。
“李明确实死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轻声说,“但记忆还活着。愧疚还活着。正义...还活着。”
他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那是二十年前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摄像头拍下的画面。画面中,李明低着头走进商店,脸上有刚刚处理过的伤痕,校服领口隐约可见污渍。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段影像记录。
“他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陈浩继续说,仿佛在与画面中的少年对话,“但他们每晚都会想起你。每当夜深人静,每当他们独自一人,你的影子就会出现。”
陈浩关闭了视频,打开一个新的文件夹。里面是王明浩和赵鑫的完整资料——生活习惯,日常行程,健康状况,心理评估,甚至是最新的安保布置和航班信息。
“选择逃跑还是固守,本质上没有区别。”陈浩开始制定下一步计划,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恐惧已经种下,现在只需要等待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他停顿了一下,调出城市地图,在上面标记出几个点。
“下一个会是谁呢?王明浩先生,躲在你的堡垒里?还是赵鑫先生,试图飞往彼岸?”陈浩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无论哪里,都逃不出这座心灵的监狱。”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黎明前的黑暗笼罩城市,路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如同无数通往未知方向的路径。
而在这场无人知晓的战争中,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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