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屠户那把插在石磨上的剔骨刀,在夕阳下泛着瘆人的红光,仿佛刚刚饮过血。刀柄还在微微颤动,如同他离去时那嚣张的背影。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何氏最先撑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冰凉的泥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小兽,绝望又无助。“我的瑶儿……我的苦命孩子啊……这可怎么办啊……这叫什么事啊……”
程大山站在原地,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木桩,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信奉的就是与人为善,埋头种地。
他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霸道不讲理的人,更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法子。
对方手里攥着那张要命的婚书,又是城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他除了怕,除了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咳……咳咳!”程老爷子杵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造孽!真是造孽啊!那个姓王的老秀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年看他家穷得揭不开锅,还好心接济过,他倒好,为了三两银子,就把我孙女推进了火坑!”
悔恨和愤怒交织着,烧得老汉心口一阵阵绞痛。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桩当初以为的美谈,竟会演变成今日的灭顶之灾。
里屋的木板床上,程瑶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了血丝。她听着外面的哭声和父亲的叹息,心如刀割。
她恨,恨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成了全家人的累赘。如果不是她瘫了,何至于让一个屠户都敢上门如此欺辱!与其这样屈辱地嫁过去,被那满身猪骚味的恶棍糟蹋,她宁可一头撞死。
就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一个清朗而镇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爷,爹,娘,都别慌。”
程凡从屋里走出来,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惶,平静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走到何氏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又拍了拍她背上的尘土。
“哭解决不了问题,那朱屠户三天后才来,我们还有时间。”
何氏泪眼婆娑地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凡娃儿,你……你有法子?”
程大山和程老爷子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里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期盼。这个小儿子,自从上次落水醒来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写的话本,结交的贵人,挣来的银子,都让这个家看到了希望。或许,这次他真的有办法。
程凡迎着家人的目光,点了点头,眼神清亮而笃定。“有。不过,需要爹娘和爷全力配合我。”
“怎么配合?你说!只要能救你姐,就是要我的老命,我也愿意!”程大山红着眼睛,攥紧了拳头。
程凡的目光扫过院子,嘴角勾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很简单。咱们不但不愁,还要大办,喜办。”
“什么?”程大山夫妇和程老爷子异口同声,全都愣住了。
“凡娃儿,你是不是吓糊涂了?这……这是要把你姐往火坑里推啊!”何氏急得又要掉眼泪。
“娘,你信我。”程凡握住她的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仅要嫁,还要嫁得风风光光,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让全村人都知道,我们程家在办喜事。”
程大山张了张嘴,彻底蒙了。他完全跟不上儿子的思路。这哪是救人,这分明是敲锣打鼓地把羊送进虎口。
程凡知道他们一时难以理解,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看着程老爷子,一字一句道:“爷,这事儿,您得拿主意。您信不信我?”
程老爷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小孙子。他看到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那双眼睛里的沉稳和智慧,远超一个七岁孩童应有的模样。
他想起了这孩子之前说的“君子以自强不息”,想起了他面对江举人等大人物时的从容不迫,想起了他那套“会下金蛋的鸡”的生意经。
信任感,压过了心头的疑虑和恐慌。
良久,程老爷子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凡娃儿,就听你的!我这条老命,今天就陪你赌一把!”
有了程老爷子发话,程大山夫妇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解,也只能选择相信。
于是,接下来两天,村里人就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前脚刚听说朱屠户上门逼婚,后脚就见程家真的开始准备婚事了。
程大山借了钱,买了红纸,裁了“囍”字,歪歪扭扭地贴在了门窗上。
何氏则翻出了压箱底的红布,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还是洗得干干净净,挂在了屋檐下。
村里的长舌妇们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嗑着瓜子,议论纷纷。
“哎,你们听说了吗?程家大丫头要嫁给城南那个朱屠户了!”
“真的假的?那朱屠户可是出了名的凶神,听说前头两任老婆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可不是嘛!程家这是疯了?就算女儿瘫了,也不能这么作践啊!”
“我瞅着他们家还贴了喜字,挂了红布,像是挺乐意的样子。怕不是得了朱屠户不少彩礼,把女儿给卖了吧!”
“啧啧啧,真是人心不古啊!为了钱,亲生女儿都能卖!”
这些风言风语,像刀子一样扎在程大山和何氏心上。每次出门,他们都感觉背后有无数道指指点点的目光,烧得他们脸皮发烫。
好几次,何氏都忍不住想冲上去跟人理论,却都被程凡拦了下来。
“娘,由他们说去。”程凡拉着母亲,神色淡然,“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等事情了了,他们自然会闭嘴。”
她非但不理会这些流言,反而还让程大山去镇上,扯了几尺新布,请了村里的裁缝,给姐姐赶制一身嫁衣。又买了些猪肉和花生瓜子,一副真心实意要办喜事的模样。
这下,连那几个结拜兄弟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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