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干枯的脐带静静躺在红绒之上,脐心处凝着一粒幽蓝的蛊母,像冻住的泪。
太后以护甲拨弄那粒蛊母,声音低而温柔:“谢无咎,你以为哀家只会养朱颜蛊?这截脐带里,锁的是真正的‘天子血’。先帝若真活着,这蛊母便该苏醒——可它死了。”
她抬眼,笑意森冷:“所以,所谓‘先帝遗腹’,不过是你与苏瓷联手捏造的一出鬼话。”
谢无咎眸色微变,袖中指尖轻颤。
苏瓷却忽地笑了,笑声轻得像雪落铜镜:“太后,您再仔细看看——那蛊母,当真死了么?”太后垂目,瞳孔骤缩。
幽蓝蛊母竟在众人注视之下,缓缓蠕动,像被无形之手牵引,一寸寸爬向铜缸里凝固的金汁。
苏瓷趁机滚身而起,夺过内侍佩刀,斩断铁链——
阿还坠入她怀,足底灼伤,却终是活了。
她抱紧孩子,退至谢无咎身侧,声音低哑:“这便是你说的‘再乱一点’?”
谢无咎侧首,薄唇贴她耳廓:“不,这只是第一重。”
太后忽地厉笑:“谢无咎,你以为凭一个贱婢之言,就能扳倒哀家?”
她抬手,自怀中取出一枚血玉匣,匣开——
一缕幽蓝蛊母游弋而出,竟比阿还脐血更浓三分。
“朱颜蛊,从来只听哀家号令。”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入蛊母,蓝光大盛。
曹锦瑟惨叫一声,七窍流血,腹中胎儿竟在皮下蠕动,似要破体而出。
谢无咎眸光一沉:“原来……你才是蛊母容器。”
太后狞笑:“不错。哀家以自身为炉,炼就双生蛊,一子一母。子蛊在阿还体内,母蛊在哀家体内。母蛊若死,子蛊必亡——谢无咎,你杀得了哀家吗?”
苏瓷抱紧阿还,指尖发抖。
谢无咎却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我杀不得你,但有人杀得。”
殿门再开,一袭银甲踏入——
竟是苏峤。
他手中提剑,剑尖滴血,身后一路尸骸,皆为凤卫。
“太后。”苏峤声音嘶哑,“你可知我为何没死?”
太后瞳孔骤缩。
“因为——”
他扯开衣襟,胸口赫然一道朱砂印记,与阿还足底的血线一模一样。
“极阳血脉,可破龙脉,亦可破蛊母。”
他提剑,一步一步逼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苏家三代血债,今日由我亲手讨。”
太后厉声:“你杀我,便是杀你亲子!”
苏峤剑尖一顿。
苏瓷却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三哥,她不是太后。”
众人一怔。
苏瓷抬眼,眸中泪光与火光交错:“她是……我们的姑母。”
“苏氏嫡女,苏长宁。”
“当年,她以孪生姐姐身份入宫,鸠占凤位,整整二十七年。”
太后——或者说,苏长宁——终于变了脸色。
“你……何时知晓?”
“父亲咽气前,给了我这个。”
苏瓷摊开掌心,是一枚断成两截的凤羽簪。
“他说,‘你姑母若不死,苏氏永无宁日’。”
苏峤闭眼,再睁开时,剑尖已抵住太后咽喉:“姑母,还债吧。”
剑锋将落未落,曹锦瑟却忽然扑上来,抱住苏峤双腿:
“三郎!不能杀她!她若死,我也活不成!”
苏峤眸光一颤:“你……”
曹锦瑟泪流不止:“我体内的子蛊,与她同命……三郎,我怀的,是你的孩子啊!”
苏峤如遭雷击,剑尖寸寸下垂。
太后趁机后退,狂笑不止:“杀我?来啊!杀我便是杀你一双儿女!”
谢无咎忽然开口,声音冷极:“谁说只有一双?”
他抬手,殿外抬进三具棺木——
第一具,躺着真正的太后,尸身不腐,眉目如生。
第二具,躺着郑槐,怀里抱着郑婉的牌位。
第三具,却是空的。
谢无咎看向苏瓷:“第三具,给你我留的。”
苏瓷指尖一颤:“你要做什么?”
“做一场局。”
他抬手,掌心多出一把匕首,刀柄刻着“还”字。
“极阳血脉可破蛊母,但需以心头血为引。阿瓷,你信我吗?”
苏瓷望着他,泪忽然滚落:“我信。”
她握住匕首,反手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溅上蛊母,幽蓝瞬间化为赤金。
太后尖叫一声,七窍黑血喷涌,倒地抽搐。
曹锦瑟亦惨叫,腹中胎动戛然而止。
苏峤抱紧她,泪如雨下:“锦瑟!撑住!”
灯影交叠,永不分离。
苏瓷抬头,望着那轮被乌云吞噬的月亮,轻声道:“谢无咎,这一次,我们谁都别想逃。”
孩子被抱进暖阁的第七日,雪下得比满月那日更狠。
裴九昭把银盆放到火盆上烘着,仍挡不住血珠瞬息凝成冰渣。
“再验一次。”他声音发哑,“若还是双生血,我就得往更深的去处想。”
稳婆抱着阿还,迟迟不敢下针。
苏瓷接过孩子,以指背试了试他颈侧的温度——冰凉,却有一缕诡异的暖,像春草正从冰缝里探头。
针尖刺进足底,血珠滚落。
这一回,血色竟分了三层:
最外层幽蓝,中层赤金,最里层却渗出一丝极淡的紫——那是大内秘药“锁魂”独有的颜色。
裴九昭脸色骤变:“三色血……我只在三十年前的废太子案中见过一次。”
众人倏然沉默。
废太子,正是先帝的长兄,因“锁魂”失心疯,被囚死昭台宫。
当夜,谢无咎自暗道入府,带了一封泛黄密函。
函上字迹娟秀,却是男子笔锋:
——吾儿若见三色血,可往昭台旧殿,寻母所留“归藏匣”。
落款:元祐廿三年,废太子萧庭。
谢无咎以指尖摩挲那抹淡紫:“阿瓷,我查过,废太子死前半月,曾被郑槐之母——也就是当年的郑昭仪——秘密带出宫一次。
若郑槐是郑昭仪的侄儿,那……”
他话没说完,苏瓷已明白弦外之音——
郑槐不是旁人,极可能是废太子遗落民间的最后一滴血脉。
众人连夜掘开郑槐的棺。
棺盖掀到一半,一股奇香扑面,竟无半分尸臭。
尸体十指俱断,却死死握着一枚血玉。
血玉正中,嵌着一根卷曲的胎发——发色幽蓝。
稳婆只看一眼,便软倒在地:“这……这是婴孩第一次剃发时才能取到的‘母血结’,男子握之,必亡。”
谢无咎掰开郑槐指骨,指腹触到一行极细的小篆:
【吾以命换子,子当还吾天下。】
那一刻,众人才懂——
郑槐用自己的命,给阿还铺了一条“皇族归宗”的通天路。
棺木合上,消息却不知怎么走漏。
次日清晨,曹锦瑟披发跣足闯入苏府,怀里抱着一只空襁褓。
她双眼血红,却笑得温柔:“你们要找孩子的亲爹?来,问我呀。”
她指节扣在空襁褓上,发出“咚咚”的空响:
“那一夜,我根本没见过苏三公子。
给我种子的,是郑槐。
他说,只要我肯把这个孩子生在苏家,日后他便可借苏氏兵权,扶孩子坐上龙椅。
我原不信,直到我看见孩子的血——幽蓝、赤金、紫晕……三色呀,你们懂了吗?这是天子血!”
说到此处,她忽地俯身,以额抵地,发出一声凄厉长笑:
“可我恨!我恨郑槐骗我,更恨你们苏家杀我父!所以我才谎称孩子是苏峤的,我要你们骨肉相残!我要你们——”
笑声戛然而止。
一缕黑血自她唇角蜿蜒,她以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苏瓷裙角:“小心……太后……她的锁魂丝……早在阿还落地那刻,就……就……”
话未尽,人已气绝。
曹锦瑟死的当夜,太后召苏瓷入宫。
凤榻之上,鎏金小几摆着一只琉璃盏,盏中一滴血,色分三层,与阿还如出一辙。
太后以护甲轻敲盏沿,声音温柔得像慈母哄睡:
“三色血,哀家等了整整三十年。
当年,哀家用锁魂丝勒死废太子,没想到他竟留了一缕孽种在郑家。
如今,孽种又落回哀家掌心。”
她抬眼,眸光森冷:“昭睿贵妃?哀家可以给你。
条件是——孩子。
哀家要他做太子,要他以苏家血、谢家骨、郑家魂,亲手把哀家送上垂帘听政的巅峰。”
苏瓷静静听完,忽地笑了:“太后可知,三色血还有一个名字?”
她指尖在盏沿轻轻一敲,血滴竟瞬间凝成冰花,花瓣间透出第四色——黑。
“四色血,主弑亲。
您猜,他会先弑谁?”
太后瞳孔骤缩,指尖护甲“啪”地断裂。
同一刻,谢无咎在昭台旧殿挖出“归藏匣”。
匣中不是遗诏,而是一截断指——婴儿断指,指甲盖还泛着幽蓝。
指下压着一张血色薄绢:
【吾以吾指,换吾子一指;吾子生,天下乱;吾子亡,天下安。】
落款:废太子萧庭。
谢无咎指节泛白,忽然明白——
阿还根本不是废太子的“儿子”,而是废太子以“指”为引、以“魂”为契,炼出的“人蛊”。
三色血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局,藏在第四色——黑血。
那滴血,需以帝王心头血为引,才能彻底苏醒。
孩子被抱回苏府的第十日,京城突降百年不遇的黑雪。
雪落无声,却带着淡淡的腥甜。
苏瓷抱着阿还,站在府门外,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銮驾——萧昱亲至。
少年天子踏雪而来,龙袍上金线被黑雪染成暗红。
他停在苏瓷面前,伸手:“把孩子给朕。
朕以帝王血,解他蛊咒,也解你苏氏满门之危。”
苏瓷却后退一步,雪落在她睫毛上,像一层霜。
“陛下,您的心头血,可救天下,却救不了苏家。
因为——”
她指尖轻点阿还眉心,一缕黑气顺着她指腹钻入孩子皮肤,
“我已在三日前,以自身血脉为引,将蛊母转到我体内。
如今,四色血的主人是——我。”
萧昱瞳孔骤缩。
苏瓷笑得温柔:“陛下若要取血,便先取我的命。
我死了,蛊母亡,天下安;我活着,蛊母醒,天下乱。
您,敢赌吗?”
黑雪愈下愈急,渐成暴雪。
谢无咎策马而来,远远望见这一幕,忽然勒马,仰天长笑。
笑声未落,一口血喷在雪地上,竟也是三色——幽蓝、赤金、紫晕,唯独没有黑。
他抬手,以指腹蘸血,在雪地上写下一行字:
【我赌她活。】
黑雪下了整整三日。
第三日清晨,雪停,京城却传出两道消息——
其一,昭睿贵妃苏氏,携幼子入宫,幼子赐名“萧归”,立为太子。
其二,九千岁谢无咎,自请戍边,永不归京。
无人知晓,当夜凤仪殿内,苏瓷指尖划过阿还眉心,那缕黑气竟悄然褪去,露出一点朱砂痣。
而谢无咎离京前夜,曾独入昭台旧殿,以血为墨,在“归藏匣”内补完最后一行小字:
【阿还非子,乃母;母非人,乃蛊。
蛊醒之日,龙椅碎,山河覆。
唯以帝王心头血,可封此蛊。
——谢无咎绝笔】
雪后初晴,孩童的笑声远远传来。
无人看见,阿还趴在苏瓷肩头,乌溜溜的眼睛里,映出第四色——
一抹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黑。【一】百日·血童夜啼
阿还百日那天,宫里按例赐了“抓周”。
金盘里摆着玉玺、兵符、诗经、胭脂、小弓小剑,还有一串极不起眼的菩提子。
阿还咿咿呀呀爬过去,小手却越过所有物件,一把攥住了菩提子。
菩提子被攥裂,碎壳里掉出一粒干瘪的血种——像被风干的心脏。
慈宁宫的老嬷嬷当场失声:“这是‘归心’,废太子昔年随身之物!”
太后指尖一抖,茶盏落地,碎瓷迸溅。
她死死盯着那粒血种,眼底第一次浮出惧色。
阿还却咧嘴笑了,两颗乳牙间渗出一丝幽蓝,像深夜河灯里浮起的第一只鬼眼。
当夜,菩提子被送到裴九昭案头。
他用银刀剖开,里头竟卷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绢书,字迹是早就失传的“断魂体”——
“以吾骨为器,以吾血为引;
器成之日,天下归一;
器碎之日,山河俱灭。”
落款只有一个扭曲的“庭”字,像被人生生扭断了脖子。
裴九昭指尖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废太子当年并非“被弑”,而是“自弑”——
他以己身为祭,把最后的血脉炼进了一颗菩提。
谁养大这颗菩提,谁就是他的“活冢”。
更可怕的是,绢书背面还有一行极淡的小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若器醒于女身,则女为母;若器醒于男身,则男为帝。”
那行字,用的却是当朝太后的笔迹。
太后召见苏瓷的时辰,比预料中早。
三更鼓刚过,软轿已停在苏府偏门。
慈宁宫里燃着龙涎香,太后却披一件素白寝衣,鬓发未挽,像刚从噩梦里惊醒。
她指了指案上一只鎏金小盒:“打开。”
盒里躺着一滴血,被琉璃封得严丝合缝——
那滴血,竟和阿还百日那天抓出的血种,一模一样。
只是颜色更艳,像刚取出来的心头血。
“这是哀家十五岁那年,亲手从废太子心口取的血。”
太后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时,我与他青梅竹马,他却为了皇位,要把我送给北狄和亲。
我假意顺从,趁他醉酒,用金簪刺穿了他的心。
血溅到我掌心,我舔了一口——甜得发苦。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要的不是他的爱,是他的命。”
她抬眼,望向苏瓷:“你以为阿还是谁的孩子?
是废太子的?是郑槐的?是你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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