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影西斜,暮色渐浓。
京城,未央宫,长生殿。
南海进贡的香烛无声燃烧,吐出缕缕甜腻的异香。
跃动的火光,给殿内华贵的陈设蒙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婉贵妃姿态慵懒的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圆润如玉的白色珠子。
轻薄的嫣红宫装穿在身上,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曲线,也泄露出不少春光。
再配合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整个人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媚意。
一名身着黑色内侍服的太监,规规矩矩的垂首跪在下方,双手高举过顶,托盘中盛着两样事物。
一样是拇指大小,又被火漆封口的玉筒,里头藏着江东巡抚李宣成的密信。
另一样则是皇家专用的明黄卷封,封着瑞王姜宸的奏疏。
婉贵妃轻轻招了招手,旁边侍立的女官立刻上前,取过玉筒与奏疏,先是检查了火漆与封印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呈递到婉贵妃面前。
她先捻起那支精巧的玉筒,将里头的密信取了出来。
信纸竟有两张。
她展开其中一张。
内容很长。
李宣成用恭谨的笔触,详细禀报了瑞王约他品茶一事。
从湖心亭的试探,到那惊世骇俗的医道改革,再到瑞王看似招揽,实则又透着胁迫的姿态。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瑞王心机手段的忌惮,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担忧。
最后,他用惶恐的言辞请示贵妃娘娘的懿旨,他该如何自处,是虚与委蛇,还是.......
“医道改革,医馆分级,分科专精...官商合营,开发产业链..........”
婉贵妃轻声念着这些陌生的词汇,精致的秀眉微微蹙起,但随之又化作一声冷呵,
“呵,本宫这小叔子,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刚一放出去,就折腾出这等泼天的大手笔。放你出京还真是放对了,一下子便探出了你的深浅。”
心机谋略样样都有,不仅能想出这等空手套白狼的妙法,甚至还想借此把整个江东官场都装进去。
这心思,这算计....啧,还真是厉害。
片刻后,婉贵妃轻轻放下密信,没急着去看另一张密信的内容,而是拿起了姜宸的奏疏。
她现在对这位小叔子越发的感兴趣,迫切想知道这奏疏里都写了什么。
打开一看,讲的倒是同一件事,但措辞却截然不同。
通篇冠冕堂皇,全是什么为皇兄分忧,为朝廷解难,造福天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云云....
将那份权欲和算计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忧国忧民,且又锐意改革的贤王形象。
奏疏末尾。
还恳请皇帝陛下允准于南都设立医药清吏司,并荐举贤能,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李宣成,或其派系是主事此衙门的最佳人选。
看到这里,婉贵妃终于忍不住娇笑出声,只是那笑声里满是嘲弄。
“好一个荐举贤能.....我的小叔子,你千挑万选,只怕是....拜错了庙,烧错了香。”
她笑着放下奏疏,漫不经心地展开李宣成密信的第二页。
但只扫了一眼,婉贵妃就倏然坐直了身子,笑声更是戛然而止。
白素贞.....
目光触及这个名字,她眼底翻涌起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忌惮,有怨恨,还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与追忆。
然而,当视线扫过下面的内容,看到那有关名籍的记述后,她眼中的复杂情绪顷刻消退。
婉贵妃再次笑了起来,比先前笑的更娇媚,更张扬,几乎乐不可支。
她做梦也没想到,那条白蛇居然和自己的小叔子搅和在了一起。
看着冰清玉洁,清高自持,结果骨子里却是个骚货,你也有想男人的一天?
不,或许并不是想男人,而是.....
“世间因果,最是难解。我欠他一份救命恩情,此缘不了,心境难圆.....既然如此,我便去寻他的转世,了却这段尘缘。”
脑海中,那条白蛇曾说过的话翻涌上来。
报恩....转世....姬妾...
如此说来,本宫这小叔子,便是你那救命恩人的转世?
而你白素贞,报恩的方式就是以身相许?自荐枕席?
甚至连你那妹妹都一并搭了进去?
哈,还真是想男人了。
不过....本宫这位小叔子,倒确实生了一副世间难寻的好相貌。
婉贵妃微微眯起了眼,指尖轻轻搓弄着手中那枚白色珠子。
脑中又想起了岁末的除夕宫宴上,她与姜宸那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
本以为只是个寻常的人间亲王,无非是长的俊俏些,又有些内力傍身。
可偏偏,却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令她无端忌惮,甚至还有些恐惧的莫名气息。
她想不通这气息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她迫切的想解开谜题。
于是便动了心思,巧言鼓动皇帝,将这个瑞王派去了南都,再行监视之事。
想借此探究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而现在....谜题似乎解开了。
以这位小叔子展现出的心机谋略,再加上他与那条白蛇跨越千年的宿命纠缠......
莫非,这便是让自己感到忌惮,乃至恐惧的根源?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过了半晌,婉贵妃将那封奏疏和那两张密信并排放在一起,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扫视。
如今看来,她这位小叔子南巡的日子,还真是比她想象的要精彩百倍。
而他这个医道改革一旦成功....甚至不用成功,只需开启,他所能掌控的资源,人脉,声望,便已然无可估量。
这绝非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该做的事,这更像是在....培植根基,暗蓄羽翼。
他想做什么?
还有那条报恩的白蛇,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莫非为了男人,清高如你,也不惜卷进这红尘俗世的权欲之中?
呵,这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拟旨。”
婉贵妃轻启红唇,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角落处那名一直跪在书案前的太监赶忙直起身子,拿起毛笔。
“瑞王姜宸所奏革新医道之事,思虑周详,裨益国本,深慰朕心,准其所请。
江南东道上下官员,务必倾力辅佐,鼎力促成。一应相关事务,许瑞王酌情独断,无需事事奏请。”
“记下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一字不差。”
“嗯...”
婉贵妃慵懒的应了一声,“盖上印玺之后发往内阁,着他们详议章程,予以推行。”
说罢,她又看向那名侍立在塌前的女官,“给李宣成回一封信,告诉他瑞王诸事,我已知晓。这医道改革一事,让他全力配合,无需再有顾虑。再令他.....”
婉贵妃话语微顿,酥媚的声线里透着一股冷意:“给我盯紧那个叫白素贞的。措辞口吻,一如照旧。”
“是。奴婢明白。”
“写好之后,立时传递出去。”
“是。”
“......”
婉贵妃不再多言,眸光转而望向了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的余杭。
本宫倒要看看,有了本宫的相助,你、还有那条白蛇,能搅出多大风浪。
搅罢,尽情的搅罢,搅出的风浪越大越好,把这大夏搅的越乱越好。
旋即,她像是忽地想起什么,又开口道:“那位左无敌.....”
话刚出口,婉贵妃蹙了下眉,没再说下去,转过目光看向了殿门。
过了百十息的工夫,一名小太监低眉垂首的进入殿中,离着软塌还有老远的距离,便扑通一下跪倒,
“启禀娘娘,陛下醒了,正念着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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