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以为执法堂的审问结束,自己能换来几天清净。
他错了。
第二天一早,他那扇破木门就被擂得震天响,那架势不像是敲门,倒像是要直接拆了他这间破屋。
林夜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劲黑的堂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胸口用金线绣着剑与盾交织的纹样。他站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与这间潮湿发霉的杂役房格格不入。
是战堂的人。
林夜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习惯性地把头低了下去,一副杂役弟子见到大人物的恭敬模样。
“你就是林夜?”
来人开了口,他上下打量着林夜,视线扫过林夜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杂役服,眉宇间的不耐烦藏都懒得藏。
“是,弟子正是。”林夜应道。
那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宗门长老看了这次试炼回来的名单,有你的名字。”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继续。
“算你命大。”
“战堂最近缺人手,收拾一下你的东西,现在就跟我走。”
这话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夜整个人都僵住了。
战堂?
那是什么地方?青玄宗的绞肉机,所有对外征伐、对内镇压的脏活累活,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战堂的弟子。
加入战堂,就意味着从此再无半点私人空间。每天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去执行任务的路上。
他那个“完美人偶”的计划还怎么搞?幽魂黑市还怎么去?
他必须拒绝。
可怎么拒绝?一个侥幸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底层弟子,面对战堂抛出的橄榄枝,居然敢说一个“不”字?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脑子里的念头飞快转动,林夜的脸上,却适时地上演了一场复杂的情绪变化。
先是呆滞,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紧接着,那狂喜又被一种巨大的惶恐所取代。
他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大……大人……您说的是……是战堂?”
“我……我吗?”
他的声音都在打颤。
来人正是战堂的一位执事,姓孙。
孙执事见惯了底层弟子想要一步登天的嘴脸,对林夜这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倒也没觉得意外。
他只是有些不耐烦。
“不然呢?这里还有第二个林夜吗?”
“别磨蹭了,这是你天大的福分,多少外门弟子挤破了头都进不来。赶紧的!”
孙执事催促道。
林夜脸上的惶恐更盛了。
他连连摆手,身体缩成一团,活脱脱一只受惊的鹌鹑。
“不,不是的,大人!您搞错了,我……我根本不会打架啊!”
“我能活下来,全是运气!我真的不行啊!”
孙执事的脸沉了下来。
他预想过各种反应,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这种推三阻四的态度。
“胡说八道!”
“不会打架你能从试炼场里活着出来?别给脸不要脸!让你进战堂是看得起你!”
眼看对方就要发作,林夜“扑通”一声,竟然直接跪了下来。
“大人,您听我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举动让孙执事都愣了一下。
只见林夜也顾不上地上的灰尘,手脚并用地爬到自己那张破床底下,吭哧吭哧地拖出来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木箱。
“砰”的一下打开箱子,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破铜烂铁。
有烧得焦黑的齿轮,有扭曲的金属杆,还有一些不知是何用途的零件。
林夜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从里面捧出几个黑乎乎的玩意儿,举到孙执事面前。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大人啊,您有所不知,弟子以前是在百艺坊干杂活的,就喜欢瞎琢磨这些没用的机关零件!”
“这次试炼,我一进去就跟大部队走散了。后来到处都是喊杀声,我吓得魂都没了!”
“我……我就把这些平时做废了的玩意儿,当石头一样往外扔!”
林夜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继续他的表演。
“这些东西不顶用,可它一砸地上,‘砰’的一下,能冒好大的烟!声音也响!”
“那些妖兽一愣神,我就赶紧跑!拼了命地跑啊!”
“后来我就找了个沼泽坑,把自己埋在泥里,躲了好几天才敢出来……”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却把一个胆小如鼠、靠着小聪明和天大的运气才活下来的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
“大人,您让我去战堂,我……我连把剑都拿不稳啊!这不是去给咱们宗门丢人吗?求求您,您就饶了我吧!”
说完,他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孙执事就那么站着,看着跪在地上抱着一堆垃圾痛哭流涕的林夜,脸上的表情从不耐,到错愕,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他本来以为,能从那种惨烈的环境下活下来的,就算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至少也是个心志坚韧的狠角色。战堂就需要这样的人。
可他看到了什么?
一个只会哭哭啼啼,靠着扔垃圾制造混乱然后逃跑的软蛋。
他弯下腰,从那堆零件里,随手捏起一个。
入手冰凉,分量倒是挺沉,可上面连一丝灵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接口处焊得粗糙无比,甚至还有裂缝。
就是一堆彻头彻尾的废品。
孙执事感觉自己被耍了。
他堂堂战堂执事,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亲自跑一趟杂役房。
“呵。”
他把手里的零件扔回箱子里,发出一记刺耳的碰撞声。
“原来是个只会跑的耗子。”
孙执事站直了身体,掸了掸自己的衣角,像是在拍掉什么脏东西。
“战堂要的是能上阵杀敌的狼,不是你这种没出息的东西。”
他看都懒得再看林夜一眼。
“你就待在你这狗窝里发烂发臭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门都懒得带上,把一屋子的尴尬和林夜狼狈的身影,留给了门外刺眼的阳光。
林夜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直到孙执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子外。
他才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脸上的惶恐和泪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他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反手将那扇破门关好。
屋子里又恢复了昏暗。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箱被孙执事评价为“废品”的零件,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麻烦解决了。
自己“胆小如鼠、侥幸存活”的形象,经过这么一闹,算是彻底坐实了。
一个连战堂都看不上的货色,想必宗门里,也不会再有人对他投注多余的关注。
这正是他想要的。
林夜蹲下身,将那些零件一件件收回箱子,动作轻柔,和他刚才那副嫌弃的样子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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