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福鱼酒楼刺杀案件的余韵,平平无奇的杀手东围去府尹衙门找刘童投案,说是受强抢古画的画扇团铺掌柜指使,要给燕屹一个教训。
刘童招燕屹问话,燕屹说确有此事,刘童明知道画扇团铺是常家的买卖,仍旧把掌柜的拘在牢里,拘到现在才放出来。
画扇团铺掌柜受此诬陷,恨燕屹恨的牙痒,出狱当天就找人教训他。
真是巧,撞到燕屹火冒三丈时。
燕屹嗤笑一声,转身把酒壶搁到不远处避火缸旁,刚放下,长棍夹着风声破空而来,他一个侧身,木棍抡在避火缸上,“哗啦”一声破碎,水淌了一地。
燕屹一脚踹了出去——人没能飞出去,只倒退两步,随即那人迎头又是一棍。
他没有琢云那样高深的武功,单凭着混出来的拳脚,蹲下身去,硬生生扛了一棍,抓起地上碎裂瓷片,倏地起身,朝汉子双眼划去。
汉子骤然后退一步,一脚踢向燕屹,燕屹急急后退,同时甩出手里瓷片。
瓷片边缘锋利,仙女散花似的扔向大汉,大汉脚下一停,闭上眼睛,往后退两步,再睁眼时,燕屹已在五步开外,右手拿一把短柄柴刀,左手擎着随身小刀,一言不发,目光阴鸷,快步上前,抡起柴刀就砍。
他瞳仁黑的幽深,犹如地府爬出来的鬼。
大汉看他视死如归一般,心中不由骇然,握紧木棍迎敌——他没有带刀。
木棍打在燕屹肩上,燕屹纹丝不动,抬手就砍,一刀砍在大汉手臂上,柴刀钝,卡在臂骨上,燕屹用力拔出,登时血花四溅,大汉发出一声刺耳惨叫,胡乱挥动木棍,一棍敲在燕屹头上。
燕屹脑子里“嗡”一声巨响,眼前发黑,无力还击,倒在地上。
大汉一棍子还要往燕屹脑袋上敲,后背忽然被人单手一托,让他飞出去四五步,落地时发出刺耳惨叫。
燕屹正疼的头脑滚烫,眼冒金星,后背汗珠黏如鳔胶,天旋地转间,看见琢云在他上方俯身看他,一手还攥着木匣。
他挣扎着起来,踉跄几步上前,要用柴刀去砍那大汉,琢云伸手拽住他臂膀,他哆嗦一下,没回头,挣扎着要上前,琢云手指如铁,抓的他无法动弹:“别杀人。”
“什么?”燕屹没再动,借力站稳,不敢置信地看她。
“别杀人。”琢云声音平直。
他捂着脸,气的发笑,又有一股快意涌上来——她来了。
他低头看看柴刀:“我放刀。”
琢云松开他,他面无表情走过哀嚎的大汉——大汉侧躺在地,蜷缩成一团,不似镖师那般能够忍耐疼痛。
燕屹弯腰在沟渠里洗涮干净血迹,再将柴刀扔回原地,脸和琢云成了一个色。
都很苍白,只是他的苍白上溅着血。
他往回走,脚步声越发显得窄巷里静,不仅静,而且空荡,血腥气无限放大,四面八方压上他心头,
琢云静静立在原地,很严肃,眯着眼睛,目光像冰冷细密的针,穿透皮肉、骨血,把他灵魂深处那只阴暗潮湿的嗜血毒虫狠狠钉死。
她懂要走出一个接一个的囚笼,就需要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她从不依靠他人、律法,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她杀人时不会有任何顾虑,也从不后悔。
但她允许他人依靠自己,并且很谨慎地保持依赖之人的干净纯洁——人在年轻的时候犯错,会无止境走向黑暗,失去余生所有美好。
燕屹怒气消散大半,但仍然没有好脸色。
“四刻到了。”琢云打断他的注视。
“我改。”
话音刚落,琢云耳朵一动,看向身后。
“衙役!”燕屹一把拎起酒壶,抓住她手腕,抬腿就跑,“快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
琢云跟着他跑,先是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超过他,迈开两条长腿,在前面拽着他。
秋夜在白昼的阴凉之中添了冷,她的鬓发从耳上两侧松散开来,落在耳朵上,拂过脸颊。
燕屹死死盯着她,一切声音、景物都消失了,奔跑使她的身形变得很轻盈,但她身体里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是个降世的魔星。
琢云一直跑到清晖桥边停下,她本就寡言,此时更是沉默,只站着平定气息。
燕屹放下泼洒大半的酒壶,从石头堆出来的小道下河堤,蹲在洗衣石上,挽起袖子,洗去手上污血,再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呼噜呼噜洗了一通,随后使劲摇头,甩去额前碎发、鬓发上沾的水。
凉水激的他精神一振,他湿着一张脸,走到岸上,坐在一块寸高的石头上,两条腿长长地伸出去,压倒成片杂草,衣摆、膝裤落上去,立刻就感觉到潮湿,是湿气混合了泥沙尘土。
靛蓝色团领衫带着河水、血渍、灰尘裹在他身上,眉眼依旧嚣张,永远不知什么是收敛,让他完全脱离了少年人的稚气和青涩,显出不受拘束的野性。
他的心落回腔子里,血还在往脑袋上涌,让他太阳穴胀痛,他扬起手,在半空中横冲直撞驱赶蚊虫,语气平淡:“你是女子。”
琢云站在桥头,一手搭在望柱上,看着前方护桥的狻猊:“权力不分男女,谁拿到就是谁的。”
这就是她为自己找的出口。
她根本不在乎孙兆丰,从来没有想过嫁人,只是要顺着燕鸿魁,才能让燕鸿魁放松警惕,在家中写下《陈乞状》。
她要的是权力,更多的权力。
只有权力亘古不变,永不落幕!
燕屹忍痛直起腰,拿起酒壶,仰头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米酒清冽,淌进腹中,他慢吞吞递给琢云:“要不要?”
“不要。”
燕屹“咕咚”一大口,手背一抹嘴:“你想要,他们不会给,奏书在尚书省就会以笔误之名退回,这是一条死路。”
“试一试,内宫也有女官。”
琢云的语气像旁观者,没有抑扬顿挫的激情,只是陈述自己知道的,但她嘴上说的是试一试,内心却很笃定。
党争时期,政事不能以常理推论,也不能以感情、道德来推论。
燕鸿魁没死,不管尚书省左右郎司是谁的人,都不会轻易退回奏书,而是请示太子和常皇后,太子撂下,常皇后就会捡起,反之亦然,两个人都撂下,皇帝就会拿起。
最差,她也将是内宫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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