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大营,大帐之内。
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炭火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拓跋凌野阴沉得可怕的脸。
面前跪着几名今日参与诱敌和追击的将领,个个灰头土脸,头埋得极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又是他……陈、福、禄!”
拓跋凌野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
指节因为用力握拳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蚯蚓。
白日里,他精心布置的诱敌出兵、聚而歼之的妙计,眼看着就要成功,五千梁国城生力军即将被吞掉!
可偏偏又是这个陈福禄!
不仅识破了他的计谋,更是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生生从他铁骑的马蹄下抢回了近千残兵!
更让他心头滴血的是,他麾下又一员以勇猛著称的大将战死。
而且竟然在阵前被那人一箭射杀!
一箭毙旗手,二箭断帅旗,三箭斩大将!
这等箭术,这等临危处事的冷静,简直闻所未闻!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
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凛然和震惊。
这陈福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新城阵斩尉迟烈风,到夜袭焚粮,再到今日城下三箭解危局……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打在他的七寸上!
这绝不仅仅是勇武所能解释的,此人对战机的把握、临机的决断、乃至对士卒心理的掌控,都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酒水肉食洒了一地,咆哮道:
“废物!都是废物!几千铁骑,竟被区区几百步卒挡在城外,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折了大将!”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发泄过后,拓跋凌野喘着粗气,慢慢坐回虎皮大椅,眼神变幻不定。
他挥手让跪着的将领滚出去,帐内只剩下几名心腹谋士和宇文昭云。
“大将军,那陈福禄屡坏我军大事,末将请令,明日必亲率铁骑,踏平梁国城,取他首级!”
宇文昭云瓮声瓮气地说道,眼中燃烧着战意和一丝被挑衅的怒火。
拓跋凌野却缓缓摇头,目光深邃:“这陈福禄……是个难得的对手。”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本将倒真想亲眼见见,这个能让本王接连吃亏的炎国将领,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不完全是杀意,反而掺杂了几分遇到旗鼓相当对手时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极其隐晦的“欣赏”。
对于拓跋凌野这样骄傲的统帅而言,一个值得他如此重视的敌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荣耀”。
“传令下去,”拓跋凌野沉声道,“全军暂缓攻城,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严防敌军再次偷袭。多派斥候,给本将死死盯住梁国城和新城的一举一动!”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设法散播消息,就说本将军敬重陈福禄是条汉子,若他愿弃暗投明,我大齐愿以大将之位虚席以待!”
他要攻心为上!既要震慑,也要离间!
而梁国城内,气氛截然不同。
虽然白日损失了四千兵马,是一场惨败,但陈福禄最后时刻力挽狂澜,三箭退敌,救回近千士卒的壮举,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彻底点燃了全城的希望和斗志!
他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太守府大堂内,灯火通明。
孔立召集所有将领,当着众人的面,他走到陈福禄面前,竟对着陈福禄,深深一揖!
“福禄!”
孔立声音激动,带着无比的郑重,“今日若无你,梁国城必破!老夫昏聩,险些葬送全军!这守城重任,非你莫属!
自今日起,你便是梁国守军主帅!梁国城内所有军政要务,皆由你一言而决!包括老夫在内,所有人等,皆听你号令!若有违抗,犹如此案!”
说着,他拔出佩剑,猛地砍在身旁的木案一角,木屑纷飞!
众将见状,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齐齐抱拳,声震屋瓦:
“末将等,愿听陈将军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强者的绝对信服。
陈福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亦是心潮起伏,他知道,这份信任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还礼:“承蒙太守与诸位信任,福禄必竭尽全力,与梁国城共存亡!”
是夜,太守府后院。
月光如水,洒在静谧的庭院中。
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从一座精致的小楼内传出,如同山泉流淌,洗涤着白日的杀伐之气。
孔立处理完军务,信步走来,听到琴声,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他悄悄走到女儿孔芙的琴房外,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那熟悉的旋律,疲惫的心神渐渐放松。
一曲终了,孔芙才察觉到窗外的身影,连忙起身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
“父亲?今日军务不忙么?怎有闲暇来听女儿弹琴?”她注意到父亲眉宇间虽然仍有忧色,但比起前几日的沉重,似乎轻松了一些。
孔立走进琴房,抚须笑了笑,在女儿面前,他不再是那个忧心忡忡的太守,只是一位慈父。
“听到你的琴声,心里松快了些。芙儿,你可知今日,我梁国城又逃过一劫……”
他难得地有了倾诉的欲望,将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战事,特别是陈福禄如何识破诡计、如何在绝境中率兵出城接应、如何三箭定乾坤逼退敌骑的事迹,详细地说了一遍,言语之中,对陈福禄的赞赏和感激溢于言表,几乎用尽了他所能想到的赞美之词。
孔芙静静地听着,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零星的音符。
她从未听过父亲如此毫不吝啬地夸赞一个人,尤其是还是一个年轻的将领。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夜庆功宴上,那个沉稳冷静、目光锐利的年轻将军的身影。
“这位陈将军……当真如此厉害?”她忍不住轻声问道,眸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彩。
孔立何等人物,看到女儿这般情态,心中微微一动,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说道:“是啊,年少有为,智勇双全,真乃世间罕有的奇男子。芙儿,你觉得……此人如何?若是……咳,为父是说假如……”
孔芙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父亲话中深意,顿时俏脸飞红,如同染上了天边晚霞,羞得跺了跺脚,扭过身去,娇嗔道:
“父亲!你……你胡说些什么呢!女儿不理你了!”声音细若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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