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工业区傍晚的空气混杂着机油、尘埃与附近食堂传来的廉价食用油气味。夕阳的余晖被林立的厂房和高矮不一的宿舍楼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长长的、略显污浊的阴影。陈玄站在一栋老旧女工宿舍楼对面的一条狭窄巷口,身影半掩在昏暗处,目光穿透逐渐浓重的暮色,锁定在三楼一扇亮着惨白灯光的窗户上。
根据阿箬提供的地址,那里就是她的同乡姐妹依娜的宿舍。
他并未靠近,甚至刻意避开了宿舍楼入口处进出的人群。阿箬的警告言犹在耳——情蛊之事极其敏感,一旦被下蛊者或其背后的操纵者察觉,极易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他此行的目的,仅仅是远距离观察,凭借家传相术,捕捉依娜身上可能存在的异常气息,为阿箬的判断提供更确凿的证据。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阿箬的电话,低声告知:“我到了,在对面的巷子里。”
电话那头,阿箬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好。她通常这个时间下班回来。注意看她的眼神和印堂之气,情蛊缠身者,神光必有异样。还有……留意她周身是否有不协调的能量波动,尤其是……当她可能想到或接近某个特定对象时。”
“明白。”陈玄简短回应,将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左眼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刺痛感,此刻仿佛化作了某种高度灵敏的接收天线,让他对周遭环境中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流动都格外敏感。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穿着普通工装、身形略显单薄憔悴的年轻女子低着头,步履有些拖沓地走向宿舍楼门口。正是照片上的依娜。
陈玄精神一凛,屏息凝神,所有感官提升至极致。
依娜刷卡进入楼内。陈玄的目光紧随其身影移动,估算着她上楼的时间。几分钟后,对面三楼那扇窗户后,出现了她的身影。
距离虽远,但陈玄的目力经过特殊锤炼,加之此刻全神贯注,足以看清大致轮廓与气色变化。
依娜放下手中的东西,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然后走到窗边,或许是想要透气。就在她抬头望向窗外的那一刻,陈玄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眼神确实如阿箬所描述,涣散而缺乏焦距,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但在那灰雾之下,又隐隐跳动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偏执的热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诡异交织,极不自然。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印堂。寻常人的印堂即便运势低迷,也多是色泽晦暗。而依娜的印堂处,却隐隐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仿佛由无数细微丝线缠绕而成的粉灰色气息!这气息并不浓重,却异常粘稠,如同蛛网般缠绕在她眉宇之间,束缚着她的神光,并隐隐向眉心深处钻探。这正是外力强行干扰心神、迷惑情志的典型面相特征之一!
陈玄立刻对着手机低声说:“看到了。印堂有异,粉灰色丝状秽气缠绕,确系外力迷心之相。眼神涣散中带异样热切,符合情志被扰的描述。”
电话那头的阿箬呼吸似乎滞了一下,声音更沉:“果然……再看她的手!”
此时,窗边的依娜似乎接到了某个电话或信息。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刹那间,她的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剧烈而诡异的变化!
她脸上原本的疲惫和涣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种极度亢奋、甚至带着几分娇羞与痴迷的神情!她对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中那抹偏执的热切瞬间放大,几乎完全取代了先前的空洞。
也正是在她情绪剧烈波动、全神贯注于手机的这一刻,陈玄敏锐地捕捉到,她自然垂落在身侧、握着手机的右手手掌,有一道极细、极短的黑线,如同活物般骤然自掌心劳宫穴附近一窜而过,旋即没入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那黑线闪现的速度极快,若非陈玄眼力非凡且早有准备,根本无从察觉。但其出现的那一刹那,陈玄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眼刺痛感猛然加剧了一瞬,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阴冷粘腻的能量波动,隔着遥远的距离,似乎都隐隐传递了过来!
“手相有异!”陈玄语气急促地对着手机说道,“刚刚她情绪激动时,右手掌心劳宫穴位置,有一道极细黑线一闪而逝!能量感阴冷粘滞!”
“劳宫穴……黑线……”阿箬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无比,“是‘情丝蛊’! 蛊毒寄生于心包经,劳宫为其外显窍穴之一!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思念或见到下蛊者时,蛊毒活跃,便会显形!那黑线……就是蛊虫活动或蛊毒外溢的迹象!”
她的语气充满了肯定与愤怒,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窗前的依娜似乎结束了通讯,脸上的亢奋与痴迷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迷茫,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痛苦与挣扎。她猛地放下手机,用力摇了摇头,甚至抬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神中那片刻的狂热消失了,又重新被涣散和些许不自知的恐惧所取代。
这种情绪的剧烈起伏和前后矛盾,极不正常,完全印证了她正被某种外力强行操控着情感反应。
“她的情绪波动极大,”陈玄继续实时汇报,“方才的亢奋已消退,现在显得很疲惫,甚至有挣扎痛苦的微表情。这符合蛊毒间歇性发作、影响心神的特征吗?”
“完全符合。”阿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情丝蛊’并非时刻保持高强度控制,那样宿主身体会很快崩溃。它更像是……间歇性的刺激与催眠。在需要时便活跃起来,释放毒素或能量,强行激发宿主的‘爱意’与‘顺从’,压制其自我意识。过后,宿主则会陷入虚弱与迷茫。反复多次,直至宿主心智彻底被蚕食,沦为唯命是从的傀儡!”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地补充道:“而且,从你描述的黑线出现的位置和时机看,下蛊者……很可能刚刚才与她有过联系,通过某种方式主动激发了蛊毒,以强化控制或满足其某种意图。这说明下蛊者很可能就在附近,或者至少,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
这个推断让陈玄脊背微微一凉。这意味着,下蛊者并非下了蛊就放任不管,而是持续地、主动地操控着依娜的情绪和行为。
“能大致判断出下蛊者的方向或位置吗?”陈玄低声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宿舍楼周边可能藏人的角落。
“很难。”阿箬否定道,“这种感应和操控往往通过预先设定的‘媒介’进行,比如头发、血液、或者共同接触过的某个物品,距离可远可近。除非蛊毒剧烈发作到一定程度,否则难以反向追踪。”
陈玄沉默片刻,将方才观察到的一切细节,包括依娜表情的细微变化、气色的短暂改变、以及那黑线闪现的精确位置和给人的能量感觉,都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给了阿箬。
阿箬在电话那头静静听着,偶尔追问一两个细节,最终彻底确认。
“不会有错了。”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就是‘情丝蛊’。而且看这显形程度和反应强度,下蛊者手段相当老练,蛊毒也已深入经络。必须尽快找到下蛊者,拿到解蛊之法,否则依娜撑不了多久,心神就会彻底崩溃。”
她的话语中透出浓浓的担忧与紧迫感。
“接下来怎么办?”陈玄问道。远观确认只是第一步,如何解决才是关键。
阿箬沉吟片刻,快速说道:“你立刻离开那里,避免被可能存在的眼线注意到。我会想办法从依娜那里套话,看能否问出她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收过什么不同寻常的‘礼物’。下蛊必然需要媒介,那媒介物很可能还在她身边。”
“同时,”阿箬语气凝重地补充,“既然协会可能与南洋邪术有关,而此人又能施展苗疆情蛊……陈先生,你调查协会时,或许可以特别留意是否有人的行为举止、交际圈或负责的项目与西南苗地、甚至是东南亚有所关联。尤其是……学术交流部那边。”
这无疑为陈玄调查协会提供了一个新的、极其具体的切入点。
“我明白了。”陈玄记下这个方向,“你那边若有进展,随时联系。”
“好。你自己也务必小心。对方是能用出此等手段的人,定然警觉且狠毒。”阿箬再次叮嘱后,挂断了电话。
陈玄最后看了一眼对面那扇窗户。依娜已经离开了窗边,但那扇窗后仿佛仍残留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安的压抑感。
他收回目光,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小巷更深的黑暗中,迅速离去。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工业区的夜晚被各种机器的轰鸣和零星灯火所填充,看似喧嚣,却掩盖不住其下涌动着的、不为人知的诡异与危险。
情蛊疑云,已然证实。
一条被邪术操控的无辜生命,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阴毒的施蛊者。
以及,这条可能再次指向那个神秘协会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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