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刮过原野。
五千铁骑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长龙,自南向北,朝着那座雄踞北方的巨城狂飙突进。
马蹄声密集如鼓点,敲碎了沿途的宁静。
朱棣一马当先,身上的玄色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目直视着前方那座越来越清晰的城池轮廓,胸中郁结的浊气,仿佛随着这狂野的风,被一点点吹散。
应天府的繁华,朝堂的诡谲,东宫的温情与冰冷,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此刻,他只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里有凛冽的风,有豪迈的酒,有可以放心将后背托付的兄弟,还有等着他归家的妻儿。
“驾!”
他再次催动战马,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后的士兵没有一人掉队,沉默而坚定地跟随着他们唯一的王。
终于,北平城高大的城门,在望。
然而,当骑队的速度渐渐放缓,靠近城门时,朱棣的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城门大开,往来的商贩百姓络绎不绝,一切如常。守门的士卒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仅此而已。
没有王府的仪仗,没有官员的出迎,甚至连一个前来通报的亲卫都没有。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寻常归家的旅人。
“王爷,这……”身旁的亲兵勒住马,脸上也满是困惑。
朱棣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招来一名亲兵,沉声问道:“本王要回来的消息,没有提前送到王府吗?”
那亲兵一脸笃定:“回王爷,卑职敢以人头担保,信使快马加鞭,前日便已将消息送达王府!”
前日就到了?
朱棣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以妙云的沉稳,范统的机灵,绝不可能出这种纰漏。
难道……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应天府的经历,让他对任何一丝反常都充满了警惕。
他不再犹豫,对亲兵下令:“你带他们回营!全军休整!”
“王爷您?”
“我自回王府。”
说完,朱棣一掉马头,脱离了大部队,独自一人朝着燕王府的方向驰去。
街道上,百姓看到燕王殿下那标志性的高大身影和胯下神俊的战马,纷纷避让行礼,眼中满是敬畏与崇拜。
可朱棣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越是靠近王府,他心中的那股不安就越是强烈。
终于,燕王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
然后,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王府大门洞开,门前冷冷清清,连平日里负责守卫的士卒,都不见一个。门房里也是黑漆漆的,往日总会探出头来打招呼的老吴,不见踪影。
一阵萧瑟的北风卷过,将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吹起,打着旋儿飘进了空荡荡的门内。
一股寒意,从朱棣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出事了!
这绝不是懈怠偷懒!
范统那胖子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从不含糊。妙云治家严谨,更不可能容忍这等景象。
难道是京城里那些人,手伸到北平来了?
一瞬间,无数个阴谋诡计,无数张笑里藏刀的脸,在朱棣脑中闪过。
他翻身下马,没有将马拴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而是随手一拍马臀,任其离去。而后,他从马背上摘下的那柄沉重的长柄狼牙棒,单手拎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燕王府。
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恐怖,仿佛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笼罩了整座府邸。
王府内,静得可怕。
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下人的走动,甚至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朱棣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脚下甲胄细微的摩擦声。
他感觉自己不像回到了家,更像是闯入了一片死地,一座巨大的坟墓。
就在他高度戒备,仔细观察着四周的蛛丝马迹时,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蚊蚋般的声音,从左前方的假山石后传来。
“王……爷……快……跑……”
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绝望。
朱棣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转头看去,眼中杀机爆射!
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可假山后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落叶。
他正疑惑间,右侧的花丛里,又传来一个同样虚弱的声音。
“别……过来……有……毒……”
朱棣再次扑过去,花丛中,依旧无人。
这诡异的景象,让朱棣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装神弄鬼?
他握紧了手中的狼牙棒,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一步一步,朝着王府的后院走去。他能感觉到,那股恐怖的源头,就在那里。
穿过月亮门,后院的景象映入眼帘。
然后,他看到了王府的第一个活人。
只见徐妙锦穿着一身利落的襦裙,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盘,正踮着脚,探头探脑地在一排冬青树后搜寻着什么。
“范胖胖!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你的影子了!”
她一边找,一边气鼓鼓地喊着,那活泼灵动的样子,与这死寂的王府格格不入。
朱棣看到她,心中那股滔天的杀意和警惕,瞬间就泄了一半。
就在朱棣放下戒备的时候,徐妙锦也发现了他。
“呀!姐夫!”
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堪比草原上最亮的星辰。
她脸上的表情由气鼓鼓瞬间转为狂喜,端着盘子,迈开小腿,像一只快乐的乳燕,朝着朱棣飞奔而来。
“姐夫!你回来啦!太好了!快来快来,我刚研制出的新菜,正好给你接风洗尘!”
人未到,香风已至。
朱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府里的人呢?”,徐妙锦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她手中的白玉盘里,盛着几块色泽金黄,外表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糖浆,还点缀着几粒黑芝麻的东西,看起来像极了某种精致的江南点心,卖相极佳。
“姐夫快尝尝!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
徐妙锦不由分说,挖了一勺,笑嘻嘻地就往朱棣嘴里送。
朱棣本能地想躲,还在犹豫,想要说什么时,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那块看起来美味的食物,已经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香气,瞬间在他口中弥漫开来。
还没等他细细品味,准备咀嚼。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定睛一看,整个人如遭雷击!
只见三保,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草丛中,脸色发青,额头冒汗,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方向,虚弱地伸着。
三保的嘴唇在哆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不……要!王……爷……不……要……吃……快……跑……”
轰!
朱棣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那股笼罩王府的大恐怖,到底是什么了。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