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统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是灌满了铅似的。他从牛魔王背上下来的时候,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一头栽在燕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
守门的卫兵被他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吓了一跳,刚想上前询问,范统已经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猪,一头撞进了府门,嘴里含糊不清地吼着:“王爷!王爷在哪儿!”
沉重而慌乱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在寂静的议事厅前回荡。
议事厅内,朱棣正趴在那堆积如山的文书后面,脑袋一点一点的,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这几年,他名义上总揽北平军政,可实际上,大部分的活儿还是被他用各种理由甩给了已经快要进化成三头六臂的张英团队。
“砰!”
议事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巨大的声响,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惊醒了梦中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燕王殿下。
朱棣一个激灵,猛地从文书堆里抬起头,嘴角的口水都来不及擦,睡眼惺忪地吼了一句:“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他就看清了来人。
范统一身尘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胖脸煞白,嘴唇都在哆嗦,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慌乱。
朱棣心里咯噔一下,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认识范统这么多年,哪怕是被数万大军围困在辽东,这家伙也依旧能嬉皮笑脸地琢磨着晚上吃什么。
能让他惊慌成这个样子,天塌了?王保保打进北平了?
“出什么事了?”朱棣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范统没有说话,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案前,将那封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皱的信,递了过去。他的手,抖得厉害。
朱棣接过信,展开。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范统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朱棣的目光,落在信纸上。
初时,是疑惑。
随即,是震惊。
最后,那震惊化作了滔天的悲恸与难以置信的狂怒!
“啪!”
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轰隆——!”
下一秒,朱棣猛地站起身,那张厚重的红木大案,被他狂怒之下掀起的力道,带得轰然翻倒在地!
堆积如山的文书奏折,如同雪崩般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正在偏厅整理文书的张英和朱能,听到这动静,拎着武器连忙冲了进来,还以为有刺客。可他们看到的,是一双赤红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棣一把抓住范统的衣襟。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母后……母后怎么会病危?!雄英他……他才八岁啊!”
“不行!我要回京!备马!备马!!”
他状若疯癫,一把推开范统,转身就要往外冲。
“王爷!”范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又立刻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朱棣的腰,“王爷,不行!您不能回去!”
“滚开!”朱棣双目赤红,理智早已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慌所吞噬。他奋力挣扎,那股子从食人魔血脉中继承来的狂暴力量,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范统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抱着朱棣腰的胳膊,竟被一寸寸地挣开。老子这是抱了个王爷还是抱了头熊瞎子?!
“王爷,冷静!”张英和朱能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冲上前,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朱棣的胳膊。
“藩王无召,不得回京!这是皇上定下的铁律!您现在回去,就是谋逆啊!”张英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被朱棣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吓得心惊胆战。
“谋逆?”朱棣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自嘲,“我娘快不行了!我侄子死了!我连回去看最后一眼都不行?!”
“这是什么狗屁的铁律!”
他仰天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是大明的燕王,他手握北平的军政大权,他是这北境之地的无冕之王。
可现在,他连做一个最普通的儿子,最普通的叔叔的资格都没有。
眼泪,终于忍不住,从这个铁血汉子的眼眶中,滚落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微微颤抖。
议事厅内,只剩下他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声呜咽。
范统、张英、朱能三人,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坚强,暴露出内心最脆弱一面的男人,心中皆是一片酸楚。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让他闹。”
众人回头,只见徐达一身常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沉痛与复杂。
显然,他也已经知道了消息。
“岳父,我娘,我娘………”朱棣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
徐达缓缓走了进来,他没有去扶朱棣,只是走到那张翻倒的桌案前,弯下腰,将那张写着噩耗的信纸,捡了起来。
他看着信上的内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悲哀。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皇太孙朱雄英,是太子朱标的嫡长子,是朱元璋亲自教养,寄予厚望的第三代继承人。他的身上,流着朱元璋的血,同样也流着他们这群勋贵的血。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维系着皇权与功臣集团之间微妙平衡的纽带。
现在,这根微弱的纽带,彻底断了。
而马皇后……
徐达闭上了眼,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说马皇后是那把名为“皇权”的屠刀最后的刀鞘。
如今,这把鞘也快要碎了。
那把已经饮饱了胡惟庸党羽鲜血的刀,即将彻底出鞘!
“大明怕是再难有束缚皇上的绳子了。”徐达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同样悲痛欲绝的女婿,那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棣儿,这封信,除了我们几个,绝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道。”
“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徐达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只能,也必须,留在这里。”
“等待应天的奉召,你除了是一个儿子,你还是北平的燕王!”
朱棣放弃挣扎,无声呜咽!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快要失去母亲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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