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里安站在楼顶,仰望夜幕。
深夜,又是一个浓雾重重的深夜。
狭间灰域弥漫在赫尔城的周边,犹如一道升起的高墙,连带着云层都受到了影响,双月模糊不清,只剩下两道巨大的光晕。
希里安顺着楼沿行走,楼层并不高,从这里能恰好地观察到了整条街道的情况,连路人的言语,也能聆听个大概。
“埃尔顿……”
希里安望向街对面的酒吧,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吧台旁。
他正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交谈些什么,随后,男人搀扶起自己的女伴离开。
希里安自言自语道。
“看起来你状态不错啊。”
经历了那一夜后,按埃尔顿的性格,希里安以为他会恐惧在夜里外出。看起来事实相反。
人都是会成长的、会变的。
埃尔顿也在经历着某种蜕变。
“逆隼……哇,逆隼……”
希里安刚准备离开,进行今夜的调查,就听见醉醺醺的女声,正呼唤着自己。
哦,是那一对男女。
女人显然是喝醉了,步伐晃晃悠悠的,男人一脸担心地扶着她,避免跌倒。
“保罗,你说我有没有机会见到逆隼啊……呕……”
女人刚说了两句,就扶着电线杆呕吐了起来。
保罗一脸无奈地转过头,就算自己再怎么爱她,这种画面还是有些不堪入目了。
“唉,温西,你这个酒鬼。”
“哈哈。”
面对保罗无奈的感叹,温西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酝酿了片刻后,她一本正经道。
“说真的,我很想亲眼见一见逆隼。”
“因为你祖母的事吗?”
温西停顿了一阵,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应对翻涌的肠胃。
“嗯……有一点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街角走去,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头顶上正有一个身影跟随。
希里安想知道,在普通民众的眼中,逆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希里安今夜的安排,好在他的时间还算充裕。
“我小时候,祖母经常和我讲逆隼的事,她还说,如果没有逆隼,就没有我的父亲,更没有我了。”
温西迷迷糊糊地说起来,保罗耐心地听着,哪怕这个故事,他已经听温西讲很多遍了。
“祖母说,那是一个夜色很深的夜晚……就和今夜一样,”温西仰起头,“双月模糊,看不清轮廓。”
“那一夜她赌气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忽然!”
温西扮起了鬼脸,保罗也配合地露出惊吓的表情。
“她遇到了一群流浪汉,拦住了去路,危急关头,有位先生见义勇为,帮她解困了,之后,了解到祖母的经历后,先生主动要求送她回家。”
温西与保罗穿过了十字路口,万丈的辉光将道路映照得一片金黄,只有建筑遮挡的街巷里,仍被阴影覆盖,浑浊不清。
希里安刻意行走在阴影里,避免自己的身形在楼群间过于显眼。
他倒不介意被市民们发现,主要是担心遇到巡夜的同事们,到时候处理起来可有些麻烦了。
下方传来温西断断续续的讲述声。
“然后……然后怎么来的……”
温西喝的太多了,酒精把记忆蚕食的千疮百孔。
“哦,对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一侧的街巷。
街巷被密集的楼群遮挡,成了光炬灯塔的盲区,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依次排列。
温西望着深邃的阴影,喃喃道。
“一路上他们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一处阴暗的巷子里……”
保罗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接下来就是故事的转折了。
“那位先生说了很多甜言蜜语,邀请祖母去他家里做客,祖母本想拒绝,可这时那位先生就露出了獠牙……他是一位混沌信徒。”
温西站在原地,酒精的催化下,故事里的街巷与眼前的街巷逐渐重迭在了一起。
“祖母绝望极了,就在这时,一阵鸟鸣声响起。”
“咕咕……”
温西学起那奇怪的叫声,微笑道,“接下来的剧情就很简单了,逆隼从天而降,将那位先生斩首,而后他看都不看祖母一眼,再次奔向了黑夜。”
她问道,“很俗套的故事,对吧?”
“真真实实发生的事,就没必要讲究什么跌宕起伏了吧。”
保罗搂住温西,两人肌肤贴着肌肤,体温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好了,温西,清醒点,我们该回家了。”
温西趴在保罗的胸口上,小声回应。
“嗯。”
两人走走停停,闲聊依旧。
“保罗你一直对逆隼兴致缺缺啊……你不喜欢他吗?”
“还好,只是对于他的态度没你们那么热情罢了。”
保罗对于逆隼,至始至终都保持一个理性客观的态度,能来参加这次聚会,也仅仅是为了陪同温西。
如非必要的话,保罗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
“其实某些时候,我很害怕逆隼。”
他停下了脚步,望向一侧的墙壁,上面画着狭长六目的巨大涂鸦。
“恐惧与不安的促使下,人们需要一个心灵的慰藉,将自己的安全感寄托于其中,它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
只是逆隼恰好地出现了,于是大家便欢呼起了他的名字。
但说到底,期待他人救赎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逃避,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希里安站在楼顶,静静地聆听着。
“时代变得越发动荡,人们的不安感随之提升,为了寻求一丝平静,只好对自己的精神寄托变得越发狂热,直到变成某种病态的信仰。”
保罗停顿了好一阵,看着满脸醉意的温西,开口道。
“温西,我有和你提过我祖父的事吗?”
“嗯?什么祖父。”
温西身子软了下来,瘫靠着保罗。
两人来到街边的长椅坐下,这里被阴影覆盖,向前几米,有金色的光芒洒下,界限分明的犹如刀锋。
灿金与昏暗将赫尔城切割的七零八碎,光芒断断续续,阴影也残缺不堪。
“我的祖父也和逆隼有一段往事,只是那段故事并不美妙。”
保罗还是头一次和温西聊这些,语气略显沉重道。
“我的祖父讨厌逆隼,逆隼的降临确实为赫尔城带来了一阵的安宁,但相应的,越来越多的人狂热地信奉起了他,在街头画起他的涂鸦,戴上他的面具,成群结队,在大道上游行。
一时间,赫尔城不再是城邦议会的赫尔城了,而是逆隼的赫尔城。”
听到了这,温西酒醒了几分,盯着保罗的脸。
“原本逆隼与城邦议会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逆隼吊死了第一位城邦议员。
狂热的信众们冲击起市政厅,他们大喊着逆隼的名字,痛骂着城邦议会,那时我的祖父也在场,他是一位治安官,站在了信众们的对立面。”
保罗平静地讲述道。
“信众们轻而易举地冲破了治安官们的防线,人们对他拳打脚踢,不断地咒骂着他……这件事后,我的祖父就辞职了。
到了暮年时,他仍想不通,明明自己也是保卫民众的一环,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呢?”
故事结束了,晚风吹过两人的皮肤,欢愉的热情散去,阵阵寒意弥漫。
温西酒醒了大半,相识如此之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保罗讲起这些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别太紧张。”
保罗主动打破了沉默,轻松道,“说了,我不讨厌逆隼,我只是没那么喜欢他。”
“我承认,逆隼为赫尔城带来了久违的安宁与和平,这是无人可以否认的功绩……但他没想过建立一个稳定的秩序,单纯像个暴力狂般,把所有与混沌有关的人拖出来吊死。”
保罗困扰道,“逆隼也会老、也会疲惫、受伤,他没法一直杀下去,当他离开时,这一地的狼藉,又该由谁接任呢?”
他摇了摇头,祖父未曾想明白的事,到了如今,自己依旧想不明白,更不要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能维持基本的温饱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心力了。
“我们都在一定程度上,活在逆隼的庇护下。我没有资格斥责逆隼的任何举措。
我只是……时常感到一种迷茫。”
保罗无奈地对一旁的温西问道。
“很蠢是吧。”
温西点点头,“有那么一点点。”
残留的酒精参与进了温西的思考里,她鬼使神差地说道。
“既然你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逆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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