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CT影像上的线条与脉络,不再是单纯的医学数据,它们活了过来。
每一处弯曲,每一寸起伏,都像冰冷的丝线,从屏幕中延伸而出,精准地刺入沈默的大脑皮层。
他感到一阵眩晕,耳蜗的螺旋结构与记忆中浑浊河道的主弯道悍然重合,三块听小骨的连接点,不多不少,恰好就是那几个诡异的纸船渡口。
而那片被医生诊断为未完全骨化的先天性病变区域,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微小缺陷,此刻却在他的视野中灼烧、放大,与“百命换一安”古老契约中用朱砂标记的“引魂穴”,严丝合缝。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惊雷般炸开。
焚化“回声Ω”核心数据的那一夜,那段被转换成声波的残响并未随着火焰彻底消散。
它顺着声音传播的物理路径,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声波导弹,逆向侵入了他的听觉系统,将这最后一段“冥道”的坐标,以一种超越现代科学理解的方式,深深刻印在了他的骨头上。
他不是什么见证者,更不是幸存者。
他是被选中的最后一块拼图,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桥”。
同一时间,市博物馆的地下库房内,苏晚萤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批新入库的清代棺木残片。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料和尘土混合的干燥气味。
当她用软毛刷拂去一块朽木上的泥土时,指尖触碰到一丝冰冷的坚硬。
那是一块嵌在棺木内侧的铜牌,约莫半个掌心大小,上面用篆文刻着三个字:镇魂钉。
她心中一动,将铜牌翻过来,背面借着手电的微光,显现出一行细密如蚁的小字:“声入骨者,代为渡。”
这六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苏晚萤瞬间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起。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冲进资料室,在一排排积满灰尘的古籍中疯狂翻找。
终于,在一本记录百年前那场滔天大水灾的县志残卷里,她找到了相关的记载。
大水之后,疫病横行,怨魂不散,河道中夜夜传来诡异的童谣。
当时,城中有一位精通音律的奇人,被称为“听声师”,他声称水下的怨气形成了一条无形的“冥道”,唯有以活人之躯方可镇压。
最终,他自愿沉入河底,将自己的一双耳朵,埋在了“引魂穴”所在的河床淤泥之中。
以血肉之躯,隔绝阴阳,阻断了那条通往人间的冥道。
苏晚萤的呼吸骤然急促,她猛地合上古籍,脑海里闪过沈默那张过分苍白的脸。
她抓起手机,冲出库房,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沈默!你不是被选中……你是被‘需要’了!”
夜色渐深,沈默的实验室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老周,他神色凝重,怀里抱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陶罐。
一进门,他就将陶罐放在桌上,布一揭开,一股浓重的河泥腥气混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这是我老祖宗传下来的‘断路瓮’。”老周的声音沙哑低沉,他指着罐子里黑漆漆的河泥和隐约可见的七枚生锈铜钉,“当年为了堵那条道,先后埋过三个人,都疯了。最后一个,是我太爷爷,他没等别人动手,是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活埋进去的。”
说完,老周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沈默的左耳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的骨骼。
“这东西能暂时混淆那条路的气息。但你记着,这只是缓兵之计。”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听见它叫你,不管叫你什么,千万别答应。一答应,你和它之间的路,就真的通了。”
送走老周,沈默独自回到实验室。
苏晚萤的电话和老周的警告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他没有去碰那个陶罐,而是转身走向了另一台更为精密的仪器。
他抽取了一份自己的脑脊液样本,将其滴入分析槽,同时调出了“回声0”最原始的那段音频数据。
他要进行一次疯狂的实验——频谱交叉分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的两条波形曲线,在无数次抖动与错位后,频率、振幅、相位……所有参数竟开始奇迹般地趋于一致。
就在两条曲线完全重合的刹那,整个实验室的设备发出一阵轻微的电流嗡鸣,示波器的屏幕瞬间被清空,然后突兀地跳出一行绿色的、不属于任何程序的字符:“谢谢你,让路通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沈默的左耳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正从他的耳蜗里野蛮地向外生长、钻探。
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剧痛中,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踉跄着冲到实验台前,抓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自己耳后的皮肤狠狠划下。
鲜血瞬间涌出,但他毫不在意,用镊子探入伤口,在一阵血肉模糊的摸索后,夹出了一粒滚烫的、微小的结晶体。
那是一粒全新的钛硅结晶,与他之前研究的残响样本材质相同,但它的内部结构,在显微镜下,竟是一艘微型纸船的清晰负像。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实验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默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眼神中的恐惧已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站在窗前,将那粒内部封存着纸船负像的钛硅结晶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只密封瓶中,用标签机打印出一行字,贴在瓶身:残响样本1。
做完这一切,他拨通了林老师的电话。
“老师,准备启动‘反向献祭’预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这次不烧纸船,我们烧‘路径’——从我的骨头里,把它活生生地逼出来。”
挂断电话,他下意识地望向墙边的镜子。
镜中的自己,面色依旧苍白,但嘴角却挂着一抹诡异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沈默很清楚,那不是他的表情。
更可怕的是,就在他与镜中自己对视的瞬间,一阵微弱的、仿佛来自母体深处的胎儿心律,开始在他脑海中悄然响起。
那心跳声中,一个稚嫩的童声哼唱起一首他从未听过的童谣,歌词模糊不清,旋律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是百年前,那些溺亡在浑浊河水里的孩子们,最后唱的歌。
他将那粒封存着纸船负像的钛硅结晶,小心翼翼地锁进了实验室最深处的保险柜里。
在他转动钥匙,听到锁芯“咔哒”一声合拢时,脑海中那首诡异的童谣,歌声似乎又清晰了一点。
(爱腐竹小说网http://www.ifzzw.com)